张德忠死死抱住玄烨的双腿,他深知皇上有多在意这个孩子,此刻皇上虽竭力自持,但张德忠跟随他多年,怎会不知他心底的痛。
“皇上,皇上龙体要紧…”
“若不是你延报了实情,朕怎会失去皇子,朕还未处罚你,给朕滚开…”
“皇上,宣嫔娘娘刚刚小产,内室污秽太重,恐会伤及龙体,奴才愿领受任何处罚,就算要奴才给皇子陪葬,奴才也甘愿领受,只求皇上能保重龙体…”
“放肆,张德忠,谁借你的狗胆,连朕也敢阻拦…”
玄烨早不似平日那个波澜不惊的皇帝,狠然抬步,重重踢在张德忠胸前,顿时脚上一松,下一刻便快速跨步进了内室。
室内众人闻声回头胆战心惊的伏捍于地,却只见盛怒的皇上疾步来到榻前、坐下,顿时众人缄口室内静默无声。
玄烨仔细的查看着床榻上的人儿,望着她秀美紧蹙,不觉心上一紧,伸手轻轻拭去她前额的薄汗,一路探下覆上那苍白的脸颊,闭眼的刹那,眉头深锁,侧目道。
“李御医,宣嫔娘娘现在如何了?”
“请皇上赎罪,老臣无能,虽暂时护住了宣嫔娘娘,但未能保住皇子,还请皇上降罪…”
失去皇子,他有悲痛有遗憾,只是为何才短短半年,让他再次经历丧子之痛,当初那般期待欢喜的孩子,最后终还是没了,终始他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依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承受。
“昨日宣嫔身子已见好转,为何流产来得这样突然,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李御医,可查出是何缘由,难道与朕昨日留宿有关?可是朕问过内务府,说宣嫔的身子已无碍,可以侍寝…”
“回皇上,宣嫔娘娘虽身子较弱,但头三月已过,自是可以侍寝,况且,臣已查明,此次宣嫔娘娘小产与侍寝并无关系,而好像是中毒所致,只是眼下臣还未查看宣嫔娘娘近日所用食物残羹,还不敢笃定…”
“中毒?香凝…宣嫔娘娘的饮食可经有他人之手…”
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香凝,连连跪下,重重的摇着头。
“回皇上,娘娘的饮食,一直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从不敢经他人之手…”
香凝如此一说,玄烨心底似乎明白了什么,半年前拭子的种种仿佛在眼前,而昨日那个明艳绝丽的身影,温婉的笑意,恭谦卑微,恍才忆起,她的眼底除了冰冷,没有任何值得他期待的情谊,可当时被她突来的转变顾得只有惊喜而忘了其他,现在细细想来,她早已在开始算计着他。
侧目的刹那,眼神凌厉,“既然如此,宣嫔娘娘的日常饮食是你一人所为,那此事定与你脱不了关系,来人,将香凝交往慎行司,朕不相信铁鞭之下会没有真相…”
“不是她…”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话语有些急促的想起。
深邃的眼底,暗潮汹涌,带着几分幽怨的神色,望向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却见床畔之人想要翻身而起,玄烨近身上前,刚刚的疼惜与柔情早已不复存在,带着几近狠决的厉色望向那张几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怒吼道。
“所有人都退下…”
“是…”
待室内只余他两人,玄烨才几近艰难的启齿,仍却带着几分无从察觉的小心翼翼。
“你醒了?刚刚朕问李御医的话,你可有听到?”
忻儿扬起冰冷的眸道。
“皇上所指是臣妾因中毒流产?”
“孩子没了,你做母亲的不心疼惋惜吗?”
“心疼,他本就不该来这世上受苦,臣妾为何要心疼惋惜…”
“难道真是你?”
忻儿带着残忍的笑意,扬起头去,一字一句深深的搓在他心间上。
“呵,既然皇上已经猜到,那臣妾也不再隐瞒,敢问皇上,臣妾怎么会孕育杀父仇人的孩子,既然你夺去了我父王的命,那我便让你孩子来偿命…”
“你,果真是你,哈哈…真没想到一再让朕尝尽失子之痛的人,竟然会是朕认为这一生终将相守之人,朕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就算你再恨朕,可孩子何其无辜,你怎么忍心…”
“皇上,后宫冷血残忍,还是你教我的,你怎么倒怪起我来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啊…”
一向冷静自持的玄烨,人前淡漠沉稳不显任何情绪的君王,终是爆发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愤怒,转身拂袖掀案,顿时案上茶杯倾数落于地上,摔得粉碎,亦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好,好一个博尔济吉特?忻儿,本来朕心中亏欠与你,便事事顺你心意,给你世人羡煞的荣宠,曾经甚至付出了朕的真心,今日你亲手拭子,那你我往日恩怨情仇也将一笔勾销,既然你如此恨朕,那你也休怪朕狠心绝情,今日你不息拭子让朕痛惜,那朕便要你终身囚禁于此,让你永不可再踏出这毓庆宫半步,朕要你这一世都在此替朕的孩子忏悔,至此一生,你我永不相见…”
“张德忠,吩咐下去,以后没有朕的旨意,毓庆宫人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皇上,宣嫔娘娘刚刚丧子,身子虚弱,皇上…”
“闭嘴,此话朕不想再说第二遍.”
望着那拂袖愤然离去的身影,强忍的泪终于落下,紧紧攥住手里的荷包,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也毫不觉痛,伸手轻轻伏在平坦的小腹之上,眼底却有一丝欣慰之色。
临近深夜,张德忠看着仍是埋头批阅奏折的皇上,至昨日回乾清殿后,皇上便一直是这摸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出了日日不废的上早朝后,便一直独处于乾清殿中。
张德忠喏喏上前,咽了咽喉道,“皇上,夜已深了,可否让奴才掌灯移至养心殿歇息…”
良久抬头,却见皇上仍是执笔怔怔地望着那宣纸上的奏折,单手支起额头,眼角却是疲态尽显。
“皇上,国事虽要紧,但皇上龙体为重,还请皇上早日歇息…”
玄烨侧目深深的看了看张德忠,终是放下御笔,颓然靠在龙椅之上,一声轻叹,却是竟显落寞与怅然。
“张德忠,尽数皇宫上下,数你跟朕最久,你我相识于童年,你自算得上最了解朕的,你觉得朕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吗?”
“皇上,请恕奴才斗胆,您幼年登基、除鳌拜、排异己、广纳贤臣、后亲政、撤三藩、平定蒙古叛乱,哪件不是为国为民,任何一样都算是赫赫功勋,毫无疑问,您自是自大清开国以来百姓公认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