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层层乌云像极上帝火速调集的千军万马,瞬间就呈现出压顶之势。
原本明晃晃的天地一下子跌进了黑咕隆咚。
电闪雷鸣,世界忽明忽暗,冥冥地恐怖。
雨水倾盆而下。
惊慌,奔跑,尖叫,行人秩序大乱。
短暂的嘈杂之后,街上很快就空落了。
暴雨成为这个夏日的午后唯一的主宰。
带点粗野,有些蛮横。
风适时地隐去了。犹如一位辅助君主打下江山的明智功臣,在乾坤大定后,知趣地退出了舞台的中心。
什么叫酣畅淋漓?什么叫随心所欲?什么叫惊世骇俗?
暴雨给了我一个圆满的答案。
即使短暂,也算由着自己的性情激情了一回,潇洒了一把。
而人,有几个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有性情地活一遭呢?哪怕只是一次?
全都是戴着镣铐的舞者。
因为人,活在一个有规则的游戏里,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对最后的结果负责。
责任,是秩序,也是镣铐。
仅仅十五分钟,暴雨便泻尽了自己的能量。
暴雨就是暴雨,来的突然,去的戛然,绝不缠绵,拖泥带水。
纯然的大家风度,伟人做派。
雨过天晴,世界清亮、爽静了许多,每一片树叶都晶晶地发亮。
当然也有一些东西被毁掉了。
恍若隔世。
总是这样。若没有翻天覆地的气势,就不会诞生一个新气象。
浓雾
雾在这个初冬的早晨真是浓极了的黏稠。
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用餐,然后站到窗前,向外望一望。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什么都看不到。
步行去学校。
所有的车辆都开着灯。那么多的车灯,像极了一个个萤火虫,在浓雾里飘飘忽忽。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急促的刹车声,依然刺耳。
所有的参照物都隐去了,困难了寻找转弯的地方。不时有走超了界的车辆往回折。
活着,或者做事,都不能缺少参照。
没有了参照,就失去了方向。
因为一场雾,世界完全混沌了。
人的眼睛真是不中用,面对一层雾就辨不了了方向。
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儿子嫌我攥得太用力,把他的手都弄疼了。
我不敢松劲,怕稍一松手儿子就会走丢了。
而在平常,他粘在我身边我会嫌他烦。
太阳也没了一点脾气,它能穿透生命,却无法穿透这层雾。
看来,任何东西的力量都是有限的。
浓雾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免去了和熟人们的招呼。有些事情人人生厌,却不能省却。
临近正午,雾才倏忽间变薄,散去。如一张帷幕被迅速拉了开来。
是因了一场风的缘故。雾不怕太阳,怕风。
出现了罕见的雾凇奇观:每棵衰草,每根树枝,每条悬在空中的线,都被装饰得那么晶晶莹莹,玉树琼花,冰凌仙子。
原来是大自然在闭门创造杰作呢。
被禁锢的目光一下子扬眉吐气开来,撒腿就跑到了西山。
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
狂风
狂风的出场总是嚣张得不可一世。
卷沙裹尘挟秽,目空一切地长驱直入,一下子就把平静的世界搅个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派头。
刺啦,一家店铺的精美招牌被撕破。
咔嚓,一棵秀颀的白杨被拦腰折断。
咣当,一扇扇未来得及关闭的门窗被摔烂。
还嫌不过瘾。
于是,把线杆推倒,把车辆掀翻,把屋顶揭去……就是这样的不怀好意,居心叵测。
它的专长似乎就是破坏、摧毁。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威风耍尽,便扬长而去,任世界一片狼藉。
抱怨,甚至咒骂。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临街的小店,旮旮旯旯地寻找被风抢走的帽子。找着找着就泄了气:
他的帽子此时已戴在了那个疯子乞丐的头上。
无话可说。
也有一些人在心里偷偷地乐呵:
狂风毁掉的东西,需要他们的修补。
也许世界原本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下雪
轻盈,婀娜。
雪花飞舞,犹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嬉闹。
从早上一直飘落到傍晚,仍然不显一丝疲惫。
世界于是白了,胖了。
树枝被压得低低地垂着。尽管轻盈,雪也是有分量的。
偶尔一声脆响,大多是一些干枯的枝条。因为失去了生命,它们不堪负载。
满目的脏被掩埋在了雪下面。多么洁净的使者啊,一来到世间,却首先履行了这样的使命。
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那些落在了路上的雪,真是短命,刚刚着地,就遭遇了纷至沓来的脚和车轮,化成了一滴滴浑浊的泪水。
还有许多的雪被立即清除掉了。
因为它们给人造成了不便。
如一个梦想,刚刚开始就破碎了,和一段相思,未来得及绽放就萎谢了。
最幸运的要算那些飘落在田野上的雪花了,平平展展地铺开去,铺展成一床一床的棉被。
对于雪花来说,人群聚集的地方,恰恰是最危险的所在。
山川,旷野,河流,才是它们最理想的归宿。
其实,即使懂得这样的道理,它们又能怎样呢?很多的事情,的确是身不由己的,讲究的应该是个机缘和命运。
现实就是这么个样子。
落叶
叶落其实也是有声的。
你若仔细了去听,就一定听得到:先是叶柄脱离母体的声音,然后是叶子坠地的声音。
像极了人无可奈何的两声轻微的叹息。
之后,它们便不知了下一刻的命运。
要在乡下,它们或许会被人耧了去烧火做饭,更多的则会融入泥土化作养料,生命最终作了有意义的了结。
但在城里,它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挥余热的地方,只能沦落为污染市容的垃圾,很快就被清理掉。
甚至来不及在大地上奔跑几步,作一次短暂的流浪。
春天的时候,它们刚刚萌发的生命曾被诗意地唤作“新绿”,一下子就点亮了整个世界。
漫长的夏日,它们曾用一身的碧绿为人们遮阳挡风吸尘。
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了一场梦。
上帝真是残酷,所有给予的生命,都还要分期分批地收回了去。
既然给了,为什么非要收回去?
既然还要收回去,为什么又要给呢?
树叶年年长出,又年年落去。人一代一代地降生,又一代一代地老去。上帝是在一次次地重新洗牌吗?
及至往大处了去想,才懂得了上帝果然是智慧的:
在叶子的一长一落中,树木在天地里成材了。
在生命的生死轮回里,物种才得以代代绵延。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运动呢。
这样看来,生固然值得欣喜,死却无须太过哀伤:没有旧的离去,哪会有新的到来?
看来,凡事还是应该多去想一想。那里面,都是蕴藏了玄机的。
想想,再想想,想开了才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