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秋光镂空的船
“大海击碎了它灰色的眼睛,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对傅凭澜来说,沈锥现在是她的整个世界,他平安,她的天地就不会坍塌;对我来说,对锦隆嘉业数百人来说,大家的世界和天地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
当天股市还没开盘,早报就已经登出头版头条,总裁涉嫌吸毒过量入院,生死未卜;锦隆名不副实,前景堪忧,相关联的一切业务都可能会因这条丑闻受到影响,内容反复强调,最可怜的还是那些把心血和所有资产投入的股民,媒体呼吁锦隆高层尽快给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记得齐漱玉订了报纸,在家里的沈陌大概已经看到了吧。
摇头苦笑,一时之间,竟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舒雯走过来,把一杯热奶茶递给我。
“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我忙着自言自语,她却一脚踩在我鞋上,痛得我龇牙咧嘴,真是会落井下石的女人。
“冷静点!我投下全部家底买了锦隆的股票还没嚎叫,你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在这里沮丧个什么劲!”她毫不留情地训斥我。
我抱着脚揉,恨恨地瞪她。
“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做这种缺德事的人,而是要稳住股价,你懂不懂事情的轻重缓急!”舒雯一口气吸干奶茶,吧唧吧唧地在那儿嚼“珍珠”,“记不记得前不久我跟你说过收到了锦隆股价会大跌的消息,还问你公司有什么奇怪的事没有?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有人布局,只要分析一下,看看谁是最后得利的渔翁,不就行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舒雯语气缓和下来,拍拍我的肩,“沈陌身体不好,沈锥又惹上这种麻烦,现在锦隆嘉业整个摇摇欲坠,你必须站出来主持局面。”
不等我开口,她露齿笑,“苍蝇放心,蚊子帮你,不就是证券嘛,姐妹的老本行。”
大厦楼下已经被记者和股民围得水泄不通,走进公司时,一群同事议论得热火朝天,小灵吃惊地跑过来拽拽我,“知道吗,我们的总裁居然……”
“知道啊。”我翻出高层以及各部门负责人的名单,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紧急开会,然后拍拍她,“亲爱的,麻烦你多准备些茶和咖啡送到会议室。”
在等那些人来的几分钟空闲里,我给沈陌发了条短消息。
“你打算给新书起什么名字?打赌把稿费全输给我的那一本。”
屏幕传来发送成功的显示,我关机,塞进牛仔裤口袋。短短几分钟人已全部到齐,看来他们也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小灵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进来,目光触及坐在首座的我时愣了一下,我抬眼笑笑,偏头示意她将咖啡和茶分发给所有人。
“各位,现在我得到锦隆嘉业法人代表沈陌先生的正式授权,同时以董事会主席,公司最大股东沈锥先生助理的身份,请大家全力配合,共同渡过眼下的难关。”
会议开了六个小时,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下午三点,舒雯和她以前开公司时结识的智囊团大约是在一点左右加入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公司股票被人大量收购,好在股价已回升正常。
三点二十九分,散会。
人群陆续离开,会议室逐渐空旷。
啪,一记五毒神掌在背上着陆,“表现得不错嘛,很有女强人样呀!”
当然是舒雯,我以“女性如何防色狼”第三式回击之,“你没来之前我表现得更好!”
“哎。”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从跌停板直飙到涨停板,想吓死人呀!”
我笑,对外界来说,这只是一场虚惊,可是对某些人意义却截然不同,比如,沈锥。不过做一场梦的时间而已……他已经不是锦隆的大股东。
没谁是永远的赢家,只要你恋战。
走出会议室,去自己那张乱糟糟的办公桌里找东西填胃。小灵眨巴着眼睛看我翻箱倒柜,我很没吃相地朝她翻白眼,“干吗?我很饿,不能给你吃。”
“梁,原来你是……”她皱着眉头指着我,“那么有背景的狠角色……”
我忍俊不禁,冲过去揉乱她精心梳理的头发。原来揉人头发手感这么好呢,我想。
掏出手机,打开,留言箱里果然有我的短信,时间是九点十一分,我发过去五分钟后。
“《秋光镂空的船》,你觉得怎么样?”
莫名其妙。我吃吃笑一声。和《骨子里的零》一样莫名其妙。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
一天后,沈陌来锦隆,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掏出黄猫,他立刻笑了,“你啊。”
“怀不怀念?”我摁下钮,放给他听,当时的会议录音。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好很多。”他眼里是柔和的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不许都不在!”我哇哇地叫着,“我讨厌独当一面!讨厌被那么多人注视着喋喋不休!”
“是,我知道你讨厌。”他的表情还是很柔和,右手微微抬起,我就很自觉地蹲下去,让他乱揉我头发,“我真该死,把你拖下水,还不让你上岸。”
“我又不是猫。”我嘟囔着,“没那么怕水。”
“趁着还能置身事外,赶紧回去做个旁观者吧。”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收购公司股票的人,是我小舅舅。”
“你知道了?”他有点意外。
我没客气,直接笑他傻:“这很容易啊,猜一猜就知道了,整件事谁得利最大,谁就是策划者——可惜,全是猜测,我没有证据,恐怕也很难找到证据。”
沈陌沉默了一会,“舫,我不想再要你难做。”
“早习惯了,不是说过吗,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太多,没有心思再去愤怒,能够置身事外已经满足。”
他的指尖停在我头顶发旋,沿那条发线轻轻摩挲开去,“……是幸运也是不幸呢,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沈锥他也是吧,整天拼命挣扎在是非名利之中,亲情淡漠,父子反目,他一开始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锥不是有傅凭澜吗,有心爱的老婆的男人惨不到哪里去。”
他浅笑,“说的也是。”
门被轻敲几下,负责接待的女孩子探头进来,“沈先生,有位傅凭澜小姐想见您。”
才隔一天而已,她的样子憔悴很多,一双明亮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黑晕,而且下巴也尖了。
不过,依然那么美,让人无限怜爱。我突然明白了沈陌为什么会对离开她那么内疚,这样脆弱的女孩的确是不该受丁点打击的,她们生来就应当拥有最好的一切。
她没有戴手套,冻得发青的肤色让我一阵不忍,“赶紧搓一搓吧——我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望着我,“有没有什么紧急文件要带给沈锥签的?虽然我不太想让他那么快就工作……”
“叫他安心养病好了,公司有我们呢。”我随口说一句,却发现她脸色有点异样,立刻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这不是很明显地要篡权夺位吗?无奈之下努力解释,“养好身体才能回来接管公司,对吧?”
她不再说什么,我便很识相地退出,把空间留给他们。
大概十分钟后,沈陌出来找我,“你这里有吃的吗,她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我一愣,赶紧拉开抽屉拿了个“拿破仑”蛋糕,“等下,我再热杯牛奶给她。”
他啧啧叹着扫过我那仓库,“你倒是很懂得享受嘛。”
“赶稿养成的习惯啊,深更半夜叫我去哪里弄吃的,索性一次性囤积个够。”
沈陌回办公室,我起身去员工休息间找盒装牛奶,寻了个杯子装了,丢进微波炉加热。
两分钟后拈着烫手的纸杯边吹气边往回走时却发现傅凭澜拿着吃到一半的蛋糕走了出来。
“咦,这么快就走了?牛奶喝不喝?”
她闪避了一下,“不,谢谢,我不耽误你们了。”
我诧异地扭头,目送她消失在走廊。然后,推开沈陌办公室的门。
“是我让她先走的。”不等我开口,他就说了一句,手肘撑着桌沿,显出努力的样子,“……没想到,会突然发作……那个口袋……”
我立刻放下牛奶驾轻就熟地去翻他挂在椅背上的大衣衣兜,动作机械、准确无比。
然而,是空的!我把他衣服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只小瓶子。
“没有啊?”我的声音破天荒出现了一丝惊惧,“沈陌你是不是记错了,放在家里了,啊?”
“怎么会,那瓶子,我最近几乎从不离身……”他斜靠桌边,手指弯曲起来紧紧攥着,骨节特别突出,像利器一样直刺我眼底。
“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药?我有加合百服宁,也有芬必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啊?”
虽然我也清楚那种酚咖只能缓解轻中度疼痛。像吗啡硫酸片这样的特殊药物,一时叫我到哪里去找替代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六神无主之际,我大脑里仿佛有人醍醐灌顶,突然一片澄明,我腾地跳起来,“等我一下。”就冲了出去。
傅凭澜低头站在电梯口,双手包握着放在胸前,我气势汹汹地出现,大步走过去,“是不是你拿了?把药给我!”
她吓了一跳,立刻把手缩到背后,身体紧紧贴着墙,我克制着火气伸出手,“没时间跟你解释,快点给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概是我的态度刺激到,她的惊慌全数转为了愤怒,“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卑鄙无耻!”
我想笑,我真的想笑,但我笑不出来,我只能沉声,用好像威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把药拿走,沈陌会给你害死的!”
“我?害他?从头到尾他有没有想过沈锥?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她满脸是泪地冲我喊叫,“沈锥是他弟弟,就算多恨也好,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我真的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人!他太可怕了!”
电梯上方闪着荧光的数字在一点点跳跃,逐渐接近我们所在的楼层,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迅速吐出,然后,动手抢。
不管从哪方面讲,傅凭澜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她死死抠着瓶盖就是不放。我急得发疯,一根根去掰她的手指,脑袋乱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内心像被太阳暴晒的沥青马路,焦灼而粘粘;眼里倒是简单,只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小瓶子在晃来晃去。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背抵着门的傅凭澜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就往后倒,我反应过来,发现那个瓶子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心里终于安定,正想转身往办公室里跑,却听到耳畔有细碎的呻吟。
傅凭澜上半身躺在电梯里,膝盖以下露在外面,电梯门关了一次又一次,我开始奇怪她怎么不自己站起来,扒开门一看,她眼睛微微闭着,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喘息声也越来越大,“你没事吧?”我给吓住了,赶紧蹲下去把她半扶起来。
“痛……”她细细地叫着。
我附耳过去,“什么?”
“痛……”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撩起大衣一角,有殷红色的血迹从底下沁出,以不急不徐的速度,霎时弄得我脑子一懵,这才明白过来究竟闯了什么大祸。
三秒钟后我飞快冲进工作间,“小灵!小灵!叫两个同事赶紧送电梯里那女孩去医院!”她给我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带人跑过去,而我则比他们更手忙脚乱地一头撞进沈陌的办公室。他的情况看起来真是糟糕到极点,不过也顽强得让我吃惊,紧抿的嘴唇被咬出了极深的牙印,却没听见一声呻吟。
“你醒醒啊!药要多少片?”我拼命晃他,同时噼里啪啦地拧开盖子,身体相靠时,我还可以感觉到他那种极力克制的抽搐,以及微微的颤抖。
外面人仰马翻,这间办公室却好像与世隔绝,安静得可怕。天空尽头沁出一丝又一丝的暗紫,是大雨来临的前兆,而事实上它却那么顽固地干涸着,一如我的眼底。脑海里忽然闪过两句诗,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出处。
“大海击碎了它灰色的眼睛,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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