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航宇于沉沉中醒来,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之中,身下稻草糜烂,腥臊恶臭刺鼻难闻,间有莫名虫豸从中爬出,令人作呕。
房不甚大,长四丈,宽三丈,高亦有三丈。墙壁粗糙,为青石砖筑就,青苔斑驳,裂迹累累,干涸漆黑血渍杂于其上。墙壁两人高处,开一扇两尺长宽小窗,仅仅可容一人通过。窗口以五根锈迹斑斑的拇指粗细铁柱堵住,从中透射而出的昏暗日光,隐约可以猜测,已是黄昏时分。
正对面,一个厚重简易木门,乌黑锈蚀,坑洼不平,门边磨损更甚,下方门角与门框螯合处,有拳头大小空隙,显是年岁久远。乐航宇甚至怀疑,若是力气稍大之人,是否可以一脚踹烂?
屋内同囚一处的,尚有几个年岁相仿孩童,均为十来岁模样,却是一个不认识。只见几个小孩锦衣华丽,稚气未脱。众童青涩面庞上泥泞不堪,瑟手绞衫,目若惊鹘,紧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小阳子兀自躺在尿渍草堆上酣睡,丝毫不察已身陷囫囵。
乐航宇站起走进门旁,从门缝往外张望。
门外为一丈宽平地,边缘为土色碎石堆成石岸,不知其高,从石岸下密林树梢微微凸出,可臆测此石屋乃建在坡地之上。石岸上闲坐二人,背对石屋大门,一个高瘦,一个矮胖,脚悬岸外,胡吹海侃。
“看来真是被绑架了。”
乐航宇回转,身上一阵摸索,除一个木偶玩具外,其余皆被搜刮走。
“还好有个东西防身!”
木偶乃是父亲所作,形似孩童玩物,内藏机巧,却是一柄利刃,隐晦处有控制机括,开时刃出,锋刃寸长,锋利无比,关时便为玩偶!只是身居此地,虽有此利器,亦等于无!
囚室寂寥,乐航宇思绪渐起。
近日奇事连连。
先是岑顾霜,以莫名手段将自己与小阳子二人带至无名山峰,及至自己寻见她时,因大意落水,衣衫全湿,便依性子畅游湖中。其时,自己为水中赤鲤所引,渐而溺水。醒来后,却已身在钟云巷中。
现在细思起来,那锦鲤亦有古怪。隐约印象中,自己昏迷前奋力挣扎时,觉右腿有水怪缠住,发力无功,朦胧中便见所缠之物乃一红**影。现下头脑清晰,便愈发肯定,红**影便是先前所逐锦鲤!
它亦是妖物!岑顾霜会如它一般,为锦鲤所化麽?
其次今日出门奔赴庙会,至寺庙门口,便见一神奇道人掐命算运,极是精准,其后母亲神色异样,伫立于执伞女子雕像前良久。他老早便知,父母有大秘密在身,譬如父亲书房中密室,亦或练武场怪异物什。只是父母不主动言及,他便不问,只暗暗观察。
而今,自己又莫名被掳至此,不知其身所在。
难道出门便有怪事?!
乐航宇止住思绪,目视众人中个头稍大孩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今之计,先要弄清自身处境。
那小孩不说话,只是摇头,不着痕迹的将身躯往后方挪动一下。再观其余,亦一般无二,防范昭然。
乐航宇悻悻摸摸鼻间,心中苦笑,我又不是怪物,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见小阳子睡梦中,嘴角依然挂笑,便怒气横生,狠狠两脚将其踹醒。
“妖物,哪里逃!”小阳子顺势坐起,嘴里大叫,更将众童吓得战战兢兢。渐而清醒,察觉自身所在,便问道:“这是哪里啊少爷?我们怎么被关在这儿?”
乐航宇道:“我怎么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我们抓了过来。待在这个地方真是难受的要死。”
“咕——”却是其中一个孩童肚腩发出饥饿之声。
二人望去,只见其瑟缩在囚室墙角,坐于烂草上,双腿紧紧并于腹前,下巴盯着膝盖,目光不敢旁视,双手紧紧环抱双腿。泥泞面上透出嫣红,显然为方才肚腩叫声羞愧。
若一石激起千浪,乐航宇收回目光,不自觉抚上自家肚腩:“我也有些饿了,不知这些人什么时候会给我们送吃的。”
乐航宇没有注意到,墙角孩童偷偷送过一眼感激目光。
不知过得多久,天色将幕时分,只听门外“噶——”的一声,木门打开,却是方才屋外高瘦男子,手中端个食盒,口里高叫道:“小崽子们!开饭了!”
接着将食盒往地上一扔,喝道:“别抢啊!人人有份!”
其余几个小孩被抓来的早,早就饿了,纷纷跑过。打开食盒,里面清一色皆是馒头,数量刚好每人两个,小阳子亦上前将少爷于自己那份领了,拿将过来。众人皆如虎狼,视馒头如珍肴,狼吞虎咽。
乐航宇见小阳子递上的馒头,黄中带黑,硬如顽石,便眉头紧皱,胃口大减。只是肚子早就饿瘪,便勉强抓一个,硬起头皮咬了几口,实在是难以下咽,便住了口。
见高瘦男子收拾食盒欲要离去,便问道:“你们把我们抓进来想干嘛?快放了我们!我父亲是钟云县的县令,被他知道了,平了你们山寨!”
山匪狞笑道:“抓的就是你!一般人让我们抓我们还懒得去抓呢,你们能被抓进来,是你们的福气知道不?“
见乐航宇握在手中只啃过几口的馒头,便吼道:“少啰嗦——!赶紧吃,还指望你们索点银子呢!”
乐航宇待要抗辩,小阳子忙伸手拦住,拼命使眼色,他才作罢。
高瘦山匪见其服软,眼角露出冷笑:“哼!脾气不小!你就是阎王老子,到了这里,也得老老实实爬着!”便摔门而出,从外将门上锁。
虽饿觉依旧,但他对着如同面团,半生不熟的馒头,实在提不起兴致,便将手中残余馒头扔在烂草上。旁边其余孩童见状,纷抢而上,终被个头稍大孩童抢得,拳头大馒头被其塞进嘴里,不及细嚼,片刻间便囫囵吞下。
各人回归原位坐下,盯着小阳子手中仅剩完好馒头,目若饿狼,充溢企盼!
乐航宇接过小阳子手中为自己所领馒头,起身来到角落处孩童身旁坐下。孩童依旧有些防备,与方才不同,此时与旁人一样,双眼如夜猫,圆圆撑开。
“给你吃吧!”
孩童毫不客气接过,一个平常馒头,竟拿双手紧紧供住,眼角余光分明防范囚室其余孩童!
乐航宇心中暗叹,观众人扮相,皆为富家子弟,一朝掳至于此,与乞丐何异?心中落寞,便欲起身离去。
孩童已然吃完,忐忑道:“您是乐少爷?”
乐航宇点头道:“是的。你认识我?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孩童没有立即回答,面上反有几分羞红:“多谢你的馒头。只是你实在应该自己吃下,而不是分给我。”
“哦?为何?”虽然奇异他竟如女童般极易脸红,但他放下心中防备,是个不错开端,便没有取笑。
孩童娓然道:“我前几年见过你。这里是黑风寨,每日只有日暮时分才供应这些馒头。”
乐航宇有几分明了,为何初见之时,会那般防备。众人之中,唯有自己与小阳子个子最大,而小阳子在众人之中,无异巨人一般,换做自己,亦会如此罢?所谓言多必失,众人相逢陌路,谁知何时会得罪于人!
“我爹是钟云李乐海,我叫李琼。五日前在城中玩耍,被他们抓来这里。刚刚来时,也和你一般,吃不下去,后来饿的慌了,也不讲究什么了。”
李乐海李员外,他亦有耳闻,据说乃是辞官回乡,安享余年。
李琼说完,心中忐忑,不知这位乐少爷明白处境之后,会否如其他粗壮孩童一般,以大欺小,抢食其他人的饭食?不停拿双眼观察他脸上神色。
乐航宇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宽慰道:“我们不会抢别人的!”别说馒头,便是金山银山,亦不能动其赤子之心!
“黑风寨?他们抓我们做什么?”乐航宇不解。
黑风寨相隔自己被掳之地忘乐山,数十里之地,大道路有官卡,周边更有村庄,不知匪徒以何种手段,横跨如此远地,半日间便将自己二人带至此处?
黑风寨处于黑风山,其山地势险要。黑风寨更择险地而建,出入口只有一个,防守缜密,犹如铁桶,端的是易守难攻!寨匪专营拦路打劫之事,杀人放火,倒未曾听闻。
官府亦曾清剿过,只是其本就处于大山之中,地势险要,每每官府势大之时,黑风寨便人去楼空!待官府一走,寨匪又回归老巢,重操旧业。最后官府亦无良方,便不了了之。
只是听李琼所言,寨匪近日行事,悖于往常,不做窝边买卖,竟远赴钟云,至城中专门掳劫富家孩童?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要拿我们跟家里人换银子!”
“只盼爹爹早日交些赎银,将我救出去。”
乐航宇不以为然,他隐有预感,此事不若李琼所言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