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苏绣收拾好资料书和备课本正打算出去，却发现身旁站着一个女生，有些胆怯的看着她。
“有事吗？今天的课有什么不懂的吗？”苏绣停了下来，语气温和。
“这……，不是……我……”蓝色上衣和黑色百褶裙穿在她身上依然有些宽松。她此时低着头，犹犹豫豫的样子。
苏绣不自觉的抿嘴微笑，“走，边走边说吧。”她随意的将手放在女孩的肩上，她比她矮一些。将手放上去不高不低正合适。
女孩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苏绣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苏老师，我们在这坐一会儿吧？”女孩的嗓音甜美如山泉，令闻者沉醉。苏绣点点头，直到在长椅上坐定，她才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苏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让您帮我。”女孩声音低低的。
苏绣扭头看着她，蓄着齐耳短发，清清爽爽。垂下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翘起的小巧的鼻子显得十分俏皮可爱。这一切青涩的痕迹让她兀自出神。所以被突然挡在眼前的一片白色吓到，怔怔的接过。
是不是她仍然没有清醒？正午的阳光有些耀眼，苏绣抬手覆在眼睛上。
“——顾何老师亲启——”
苏绣没听清女孩刚说了些什么，不过似乎事实很简单，她仍然要确定一下，“你是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吗？”
女孩有些羞涩的垂下眼帘，点点头。
“为什么是我呢？”苏绣满腹疑问，她甚至都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学校里的老师只有苏老师比较开明，我觉得您看起来很亲切。您会理解我的吧？我只是想让顾老师参加我的生日party。他的国文课讲得太好了，我——想和他做朋友。”女孩直视着她，清澈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满满是期待。
苏绣冲她笑笑，她什么时候能给人亲切感了？让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这么信赖她？“你叫什么名字？”
“傅思简。”傅思简甜甜一笑，很开心，很满足。她的单纯明亮，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能和她在一起的人一定很幸福。
“好，我会转交的。”
看着远远离开的纤柔身影，掩饰不住雀跃的步伐。苏绣一下子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仿佛将不久于人世。
阳光透过树梢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抬起手遮在额头上。
“你就是苏绣？”冷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来一阵缓缓的风，光影暗了暗。
苏绣缓缓放下手，看见一步之遥的少年，稚气也掩盖不了俊美无俦。黑眸淌着清辉，是月光的温度，一如静玉。双手插在裤兜里，薄唇微抿，稍长的刘海遮在眸上，一副桀骜的样子。
苏绣把放下的手重又覆上去。
少年怔忡片刻，黑眸张大，唇角紧绷，显出几分薄怒。这一切穿过苏绣的指缝，尽收眼底。
“苏老师，苏老师您还没走啊？”苏绣眨了眨眼，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女孩笑吟吟立在那里，哪有少年的影子？树荫也不是原来的样子，这些年早已亭亭如盖。
苏绣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嗯，歇一歇，就要走了。”
“老师，您不舒服么？”女孩走了过来，苏绣从不知原来英华的学生是这么热情的。不过她笑的有那么别扭吗？
“不，只是有些头晕，歇一歇就好。不碍事的。”苏绣连忙解释。
如果不是这封信，她什么时候才会去见顾何？其实她的心一直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要以何种姿态面对这段往事，这些旧人。
苏绣静静立在窗前，阳光穿过回廊射下来，投下一片明亮的影子。穿过玻璃窗，她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影子。干净的短发，温和的眉眼，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微笑看着他，他几乎不可置信的立刻站了起来，手中的笔滚落在地。目光紧紧锁住她，过了好久两人一直这么默默站着。
顾何上上下下反复打量她，像以前习惯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苏绣，你终于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让她眼眶发热，她静静伏在他的肩头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只低低的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熟悉的味道给她这些日子不曾有过的安心。
“顾何，你瞧这些年你依然魅力不减呐。”苏绣双手将信封举到他面前，顾何只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不说话，定定看着她。
苏绣继续调侃，“看来还是晚晴的魅力大，把你栓得紧紧的。”才说完，就发现顾何的脸色微微一变，她也有些发怔。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这么自然而然的提到一个抢走自己曾经爱人的女子的名字。
气氛突然尴尬的了起来，顾何笑着看她，眼神慢慢凝聚，认真。“苏绣，你变了好多。”
苏绣笑意不减，“是啊，知道吗？傅思简居然说我看起来亲切呢？”仿佛十分好笑，她兀自笑了起来。她淡漠的性子把她与所有人隔离开，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多么孤独。是生活迫得她不得不改变。
顾何也释然的笑，苏绣——当年可是一座生人勿近的冰雕，没有人能靠近一步。除了——另一座冰雕。
“对了，你和晚晴怎么样了？结婚了吗？”不对，如果结婚了，哪会有什么小姑娘对他揣着爱慕的心思？那么他们怎么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苏绣愣了片刻。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仿佛他们之间除了这个已经没有话可说了？她像一个朋友，或者更确切的说像一个妹妹关心成年的哥哥一般。
原来早已过去，他们的那一页早就翻过。
顾何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捡起地上的笔默默放好，“我们很好，估计，快要结婚了。”
苏绣垂下头微微笑，“真好。”他们能像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般在午后的阳光下，谈笑风生。
“晚晴？你怎么来了？”苏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秀丽的眼眸。傅晚晴，一身淡蓝色洋装，长发齐肩，依旧温婉清丽，淡雅怡人。顾何已经迎了过去，岁月不改他俊朗如初。天造的一对璧人。
“傅晚晴，好久不见。”苏绣弯眸笑盈盈看向她。
傅晚晴有半刻的呆怔，才慢慢走过去，“苏绣，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晚晴很高兴，建议去顾何家小聚一下，还笑言要让苏绣尝尝她的手艺。
顾何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倩影，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不禁微笑着走过去。抬手轻轻拭去女子额角沁出的汗，“晚晴，这些事我来就好了。不要急着自己动手，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学。”说着就要取下她身上的围裙，晚晴固执的捉住他的手。
“顾何，让我来做，我可以的。你去陪苏绣吧，我在的话，她会觉得不自在吧。”傅晚晴垂下头转身继续忙碌。
顾何没有说话，轻轻抬手将她散开的头发拢到耳后。正看见她手里的鱼，“晚晴，这个不用做了。”
晚晴似乎没有仔细听，“嗯？”
“苏绣，她从不吃鱼的。”
他们把她当贵客一般招待让苏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满满一桌繁复佳肴，不禁有些吃惊。傅晚晴可是傅司令的独女，她会做菜？而且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尝尝我的手艺吧，我是初学，可能味道不怎么样。”晚晴有些局促的说道。
“嗯，很不错。很好。”苏绣呷一口汤，由衷的赞道。“我学了几年，也没这个水平呢。”
“那你就多吃点吧。今天做的菜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呢。”晚晴开心的看着苏绣。
苏绣瞟一眼笑而不语的顾何。
夜晚的风很柔，很暖。蜜色的灯光下，一室融融。
苏绣的胃口很久没有这么好了，几乎要消灭掉所有的食物了。顾何替晚晴盛汤，温声软语，“多喝点汤，上次生病后就瘦了很多。”
苏绣无意识的抬头正撞上这样温馨的一幕，不禁忙把头埋下，浅浅喝一口汤。淡而无味，心里陡然空落落的，似乎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虽然她的肚子已经很撑了，依然填不了那一块。
原来她的心早就不在了，丢了。找不回来了。
之后的日子又归于平静，苏绣只是按时上下班，有时候散散步，回家就看看书。
幸好苏绣的课没有被排在早上第一节，她可不敢想象蒙蒙亮的时候独自一人走那段路。接近郊区的地方治安总不是很好，几条残破的街道满是贫苦交迫的人。
一下课，苏绣就被傅思简叫住了。迟迟疑疑，却是开口询问语法疑难。苏绣故作不知她的用意，一丝不苟的解答。看着她心不在焉，颇为踌躇的样子，苏绣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傅思简这才惊觉苏绣拿他开心，面上微红，“苏老师真是，明知我……”
“明知你什么？”苏绣瞪着眼睛故作惊讶。
“苏老师！”傅思简低低窘迫的叫她，“顾老师他有说什么没？”
顾何已经有了晚晴，苏绣想要怎么让这个小女生不伤心的婉转告诉她呢？“他说一定会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她自己面对吧。傅思简有些失望的垂着头，推说还有事就走了。
十七岁，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苏绣想着思简的事，想起自己，正发着呆，不妨耳边“啪”的一声。陡然吓一跳，有些错愕的看着桌上的一本国文课本。抬头看见桌前一脸怒容的夏禹横眉怒目瞪着她，只不过在一个办公室，她们甚至没有说过话。简直莫名其妙，苏绣强忍住怒意，淡淡扫她一眼继续埋头备课。
夏禹见苏绣不理不睬，拿起课本径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邻座的中年女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凑过来，声音尖刻，“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小夏也没跟自己怄气。谁让咱们没能长着一张漂亮脸蛋。”
夏禹鄙夷的轻嗤，“一股子妖里妖气，就仗着年轻。再过个几年，恐怕送都送不出去。”
“那是啊，可人家现在得势，攀上了豪门。”
“等着人家玩腻了，还不是照样扔掉。还真以为能嫁为人妇？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那两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故意抬高声调。这间办公室也就她们三人，而这一届就只有她们三个女教师，她们口口声声叫的狐狸精是谁，不言而喻。
可苏绣不想理她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让她生气。何况，她什么时候攀上所谓的豪门了？甚至姚郑钧送她那次，远远的就让他停车了，就是不想落人话柄。
“夏老师，院长有份文件要今天送到征远。今天下午没有课的就你们几位了，看你什么时候抽个时间送过去？”一名身穿长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夏禹登时气道，“这屋里比我们清闲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得我跑腿？”
苏绣早就受不了在这里听她们菲薄挖苦，当即站起来，“送什么文件？我去。”老人诧异的把文件递给她，反复叮嘱，“要早些去，趁天还没黑之前赶回来。”
夏禹一脸幸灾乐祸，“芳姐，那狐狸精还真很有脾气啊。征远，她要去就让她去吧。看她以后还嚣不嚣张？”
那被称作芳姐的女人看着窗外离去的身影，不禁低低开口，“征远陆军军官学校，那可真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到了晚上那更是——”不禁生出恻隐之心，担忧起来，“晚了可就太不安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