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心里其实还有另一层担心,她也怕这个男人又把自己拉入以前的生活,让自己成为他见不得人的女人。只要这男人野心不死,小枣就永远不能走上前台。她爱这个男人,却也不至于为了这个男人全然放弃了自己。
两个人都沉默着。男人知道小枣说的是实话,这男人如今顶着个轼父的名声,还想在南朝当皇帝简直如同做梦。除非他强硬而铁血,靠杀戮的手段上位。但这个男人又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期先生能当上……。”
“期先生没有那个野心,”小枣打断了男人,“他连当个丞相都经常觉得捉襟见肘。如今是因为还有你在背后支持他,他才能勉强支撑。一旦让他一个人独当一面,他非坏事不可。期先生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已经多次在我面前流露出退隐之心。”
男人严肃起来,手臂也不自觉的环紧了身上的女人。这女人很聪明,很通透,有许多事,他忍不住想要和她商量,“北秦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太好,听说北帝已经准备韬光养晦,好好发展经济。说是近几年,他不打算再进攻南朝了。他从失败中吸取了教训,准备劝农桑、促商市。而且他允许八君子去北朝开业经营,先从南北货的生意开始。当然,他不知道八君子是我的。”
小枣瞪了一眼应无意,“这下你更发财了,这应该是好消息啊!”
“好什么!今年北秦也是大熟,百姓不愁吃穿,他不侵扰南郑,不来抢不来要,我这个靠用兵起家的大都督就会永无出头之日。”
小枣向男人翻个白眼,表面上看着好好的一个风流公子,骨子里却全是穷兵黩武的算计。这叫什么事啊!她沿着男人的身体向上爬一点,爬到和男人平齐的高度,主动吻吻男人的唇,“你听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都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就在这个月内!”小枣的模样好凶,像是在威胁男人。
“你不肯跟着我,我便不要你!现在天气渐凉,我打算先一路向南,跟着太阳去暖和点的地方。然后明春折向西方。如果有可能,我还要去北秦,看看高铿管理的北方大好山河。反正,不管有没有你陪着,我都要离开这座令我伤心过的城市。而且,也许会永不会回来。”果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应无意的静静的听着,眼睛里的光彩越来越黯淡。他们之前已经许多次的谈论过这个问题,却总是找不到一致之处。
开始时,小枣伤重,应无意在期先生那里照顾她的时候,小枣的念叨,应无意还能姑妄听之。反正小枣一时半会儿也起不了身,只能在发烧时,窝在他怀里说胡话似的念叨几句。后来,应无意的反噬和内伤加重回到城里,换成小枣不时躲过旁人耳目,进城来看望他。那时小枣便是很认真地在说建康城环境险恶,她想离开的话题了。
最近,他们各自的情况都有了些好转,小枣越来越认真的一再提出要应无意和她一起离开。两个人性子都很倔强,但应无意终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小枣,你知道,我多年的经营和期望,全在建康。而建康,是南朝的中心之中心,每日里有多少人来这里干谒求进,想在这里得到显赫的地位。新旧更叠,大浪淘沙。一旦离开,就很难东山再起。”应无意按住小枣伸进他亵衣的小手,阻止她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你觉察到了吗?最近的环境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你不用易容就到我这里来,也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已经忘却那个小枣了。这说明我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啊!那是因为他们也在忘却你!”小枣索性用牙齿咬开了男人的衣襟,去亲吻男人古铜色的胸口,然后一寸寸向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不值得你为之努力。因为最终的结果也就是:你的子孙后代,有一天傻乎乎的坐在深宫里,被突然闯入的仇敌烧杀****。”
应无意的身子一抖,小枣的舌尖正好卷过了他的喉节。他唔了一声。
他们好久没有行过那事了,两个人都有些陌生又新鲜的感觉。小枣叼住了男人的薄唇,试探着把舌尖向里探。应无意正咬着牙关有点发呆,小枣的舌尖抵住男人的齿面,“无意,我要你!”她小声说,“你想不想要我呢?”
江南的桂花开了,远处的田野上,一株高大的桂树,正吐露着华美的芬芳。河中的流水平缓的涌动,水面上荡漾着鳞鳞的波纹。靠岸边处,农家种的莲花已经残了,但还有几盏鼓蓬蓬的莲实没被人采去,在小风中重重的点着头。那是农家有意留着,明年开春自己发藕用的。明朗的秋阳下,田野中的小雀啾啾的一飞冲天。
江南的景色,四季都如画中一般,徜徉其间,永远也不会让人厌烦。
绿荫夹道的河岔里,一叶小舟在吱吱的桨声里荡了过来,船头坐着一位青衣的姑娘,自己用手扣着船舷,打着拍子,咿咿呀呀的唱着:采莲南塘秋,莲叶过人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声气清越悠远,有着不同寻常的致美韵味。
她身后的男人迎风而立,乌墨般的长在风中飞扬。他负着手,低头看着脚边女人,嘴角噙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他也是穿了一身青衣,身上还背着一只琴囊。一看就和那女子是一对情侣的模样。
“我们可说好了,”男人说,“我们每隔几个月,还是要回一趟建康的,我在建康城中那些俗事,我并不打算就此放手。”
“好呀好呀。”女子有些敷衍,反正她才不管这男人回不回去,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不信这男人能舍得让她独自离开。
“再说,我俩的身体也都需要调养,也得留出静养的时间。如今那武功反噬的厉害,不调养好,咱两个可怎么生孩子啊!”男人强调。
“啊!这个呀,我倒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我想起你说的那玉佛的事了!就是那个枯禅派武功第三式。那个手印打座的方式。”小枣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男人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小枣的身边,小船猛烈的荡漾起来,“你记起那玉佛在哪里了?我们回去,去找它呀!”
“呃,其实那不是玉佛,而且那个佛像已经被毁了。”小枣漫然地说,“被应无畏毁了。”
“那你……。”男人很明显的非常失望,他的指尖在小枣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又变指为钩在小枣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又逗我玩!”
他现在拿小枣毫无办法,这小丫头彻底被自己教坏了,说话行事,都是稳稳吃定他的样子。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要的时候就撒娇缠着他,没事的时候就骗他当个开心。粘粘糊糊,痴缠不已,把他以前欺负她的三十六计学个透彻。他这个师父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可我记得那个佛像结的手印,”小枣说,“我这两天练功时,按照自己气血所注之处,和你对我说的那个第三式的口诀,自己突然有所顿悟,隐隐约约觉得第三式应该结一个光焰火戒印类似的动作,这样才能打通所阻滞的几处穴位。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去的一处地方了。那里就雕刻着一尊菩萨,那菩萨摆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结了一个很少见的印式。”小枣看看男人,“那里是我阿母的佛堂,那里的佛龛下有一个小小的壁龛,那壁龛的门是汉白玉雕就。这也许就是你所说的白玉。那上面的确浮雕了一个菩萨,长得和我们中原人的面貌不同,倒有些深目隆准的模样。”小枣看看应无意,“像你!我对那地方太熟悉了,至今仍然能清晰的记得那里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那菩萨所结的手印。”
小枣突然古怪的笑起来,这也许真的是天意,那个小小的壁龛,自己儿时捉迷藏的地方,也是自己藏小弟弟的地方。更是她舍去肉身把一切付之一炬的地方。那里的一切最终都毁了,却毁不掉小枣难以磨灭的记忆。
小枣握住蹲在身边的男人的手,突然扑到男人怀里,把男人扑得坐在了地上,“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了,”她笑嘻嘻地说,“我们一起慢慢练我们的武功,一起走遍这块土地上的名山大川,一起养几个孩子,再一起慢慢变老。如果有可能,到我们老了的时候,我们再回到那座叫作建康的城市,最后把自己的骨头留给那块养大了我们土地。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幸福的一生,你不觉得很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