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璩的大司马府并非完全是一潭死水,道貌岸然的外表也只给别人看的。他原本就喜欢声色之娱,家中的妾室偏房数量也绝对不少,不然他哪来那么多的子女呢!
只不过有一点,他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弄得尽人皆知,也绝不会被女色迷住而不能自拨。以前小枣就听说他也喜欢到八君子找乐子。如今他窝在自己家中,小枣就不信他能耐得住寂寞。
这回一问屠大娘,果然,应璩照旧叫女伎去他家中侑酒,只不过他越发小心,眼下只叫他熟悉的女娘了。连同伴奏的琴师,也都不肯用新的。
“他现在都叫哪些姑娘?”小枣问屠大娘。
“这个具体的,得问花娘,这些事都是她一手操办。”
花娘,是八君子的人,小枣可不敢惊动她,惊动她就是惊动了应无意,惊动了应无意,小枣想干的事可就黄了。
“你别急,我帮你想想。”屠大娘安慰小枣,“花娘那边的事我来打点。”
这一天,应璩的生日到了。此时已经到了暮春,天气和暖宜人。应璩虽不出门,但他的心情倒也不错。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记得他这个久不开口的丞相,从早晨起就有人开始上门送礼贺寿。一波一波的人进进出出,看着倒也热闹。
应璩他自己只挑几个客人见见,其它的大批客人,他只交给应无意应付。应无意已经说好,晚间的寿宴也由他来出钱操办,凡是来上寿的,全都留下凑个热闹。
应璩还点了歌舞,几个他喜欢的伎人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切也全都由应无意付钱。应璩并不缺那几个钱,他要的是应无意对自己恭恭敬敬不敢违拗的表现。
虽然这父子两个对彼此的关系早已心知肚明,但他量应无意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因为南郑以孝治天下,一旦在这方面行止有差,应无意自己的野心就得泡汤。
应无意自己对外承认,他受的伤是因为救父亲时,他被自己的真气反噬。就算天下没人相信他的鬼话,但应璩却因此而洋洋得意。到底是当儿子的,父要子死,就不得不死。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对包括应无意在内的外宾作了防范,他自己为自己在大厅隔出北边的一块,造了个观赏台,以重纱与其它部分隔开,免得有心人对他察言观色。观赏台的四下,全都安排了自己信任的护卫,刺客想要登上来,得有本事过那些护卫一关。
大厅中间白地,自然是给那些伎人表演用的,应璩居高临下,看起来十分方便。
大厅东西两边才是应无意和那些拜寿来的客人坐位,应璩和他们隔的远点才能觉得心安。
应璩对自己的安排很得意。
儿子们到底不可靠,无畏以前那么乖巧听话,最后不是还是刺了自己一枪?还有那一掌,震得应璩气血逆行,差点丢掉一条命去。不知是哪个儿子授意手下所为,他后来杀了所有可能与应无畏有关的护卫,但应无意的手下却还是不能去动,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心中不平。
八君子的姑娘们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早就从前面传了过来,应璩嘬着茶,想着他点过的舞姬歌伎,这一回来的都是他早就认识的几位,其中他最喜欢的是位唱《子夜歌》的小娘,他早就想对那姑娘下手,不如今天就把她留下来吧。
应璩本人是喜欢这些艺伎的,家中就收了好几个。连应无意的娘,当初也是因为舞跳得好,才被应璩大老远的蜀中娶回家来。可惜不多几日,新鲜劲过去,觉得毕竟是外族,连雅言都说不好,实在是没情趣。也就把她抛诸脑后了。
谁也没想到,她的儿子却成了南郑有名的才子。
应璩摇摇头,应无意的可恶也就在这里,他冒尖太早了。早得他应璩还没来得及风光,就被儿子比了下去。他本不该这么出色的,就算真的出色,也得掩着点自己的光芒。比自己的老爹还游刃有余,这也是一种不孝。应璩甚至认为这是最大的不孝。
前面传来了悠扬的丝竹之声,有家人来请应璩入席。应璩点点头,又拖了一些时间,终于起了身。
这里是他的天下,他们全都得屈从于他。
说诨话的女先儿,先上来暖场,说两句,弹两下,再唱两声。每一样都算不得出奇的技艺,但她们机智善变,声口脆利,惯于插科打诨,总能让大家放松开颜。中间串场也全靠他们。
若在平日,应璩最喜欢听这些瞎子胡扯,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听着她们那伶牙俐齿觉得有些心烦。他隔着纱帘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应无意。应无意对场中间的表演漫不经心,他根本没在看,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低着头。
应璩想起了曾经和应无意在一起的那个妖女,已经很久没有那妖女的消息了,有谍报说那女子曾在高铿那里出现过。但消息扑朔迷离,不知真假。无畏死了,许多事更说不清了。甚至连应璩现在也在怀疑,他和无畏是不是有些心虚,那女子也许并不是什么萧素素,只是北帝派来的刺客。
一想到萧素素,应璩突然打了个寒战,整整两年前的今天,正是恭帝一家的忌日。他当年选了自己生日那天动手,本就是为自己讨个好彩头的意思。他原以为,如果一切顺利,他经营个几年,这南郑的天下最终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如今……
说诨话的女先下去了,换上了唱对口的歌伎。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平日熟悉的小娘也反了天,她们今天唱的居然是佛偈对答,虽然是说好人好报,平步青云的的故事。可不知为什么,应璩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不便发作,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等这两个下了,换上来的又是傩戏的歌舞,驱神使鬼,救神灵护佑。但应璩却对着那颜色刺眼的面具却很是不安,连拳头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终于又安全的熬过去了。这一回上来的是舞姬蕊珠。
应璩舒了一口气。蕊珠他见过好几次了,吴中新来的舞姬,舞跳得不错,尤其那银盘舞,跳得像卷云一般。绵软得让人很想在那身子上搓上一搓。
但应璩最终却没有搓她,因为他很快发现,这蕊珠姑娘性格木头似的,你问她话,她都不敢回答。而且除了跳舞,她什么也不会,逗她两句,她也只会发呆。
应璩并不缺女人,蕊珠也不是一等一的美女,这种没情趣的姑娘,应璩早就没兴趣去兜搭了。
这一次,只不过中听说她又编了新舞蹈,这才勉强叫她来上一回。
所以看到场地正中的金盘慢慢升起的时候,应璩只是笑了一下,只是换了一个盘子吗?他靠回了靠枕之上。
蕊珠姑娘在金盘中央婷婷的站着,穿着她喜欢的白衣。舞曲响起,如有风吹过水面似的。蕊珠姑娘手中一抖,身体舒展,竟有蓝色的长绸从她手中翻卷而出,远远的抛向大厅的角落。场中有人哦了一声,多少有些惊叹的意思,应璩的眼球也被吸引过去了,如许长绸,尺寸金盘,他倒想看看这蕊珠如何能舞得圆转。
他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心不在焉想着心事的应无意,此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半眯,薄唇紧闭,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突然觉得头顶上蓝色的波涛滚滚而涌动,似天水突来,携着浪花的声音,摇曳了整个屋子。一时间许多人心神恍惚,以为自己到了水中的龙宫。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惊骇而迷离。有人张牙舞爪,以为自己是在水中游弋,有人拼命呼吸,生怕自己被淹没在波涛之中。在他们眼中,那金色的承盘在那涛涛水波中荡漾,像极了水中的月影,而月影之上的美人,高洁清雅,则一定就是龙女。长绸拂动,带起一陈南来的薰风,又似有湿润的水花扑到了身上。宾客中有人振衣抹面,看到自己身上没有水印,方觉是自己迷了心智。
舞蹈,竟能跳成这样!许多人从惊愕中回味过来,纷纷立了起来,为舞者叫好。
应璩先是惊讶,接着是愕然。他不是太懂舞蹈的人,但也觉察到今天的舞蹈跳得不比往常,“难道是我走眼了,这蕊珠姑娘竟是个尤物?”应璩的有点失神。脑子想得和别人怕不太一样。
只有应无意又垂下了头颅,他紧握双拳,极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坐立不安,好几次似乎想站起身来,可最终他一动不动,反而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潮水越涨越高,淹没了整个屋子,舞者萤白的身影在汹涌的水波中渐渐模糊起来。就如水中的精灵渐渐化入涓流,迷失最后的踪迹。
等到应璩觉察到海啸已经筑起高高的水墙,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头盖脸而来时,他唯一能做的是从靠枕中抽出他的宝剑,剑锋所指之处,那个白色的身影飞扑而来,居高临下,带着义无反顾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