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节,沈念都带着牵牵去给顾西凉扫墓。
如今,已是第七年。
牵牵已经长大,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他的个头比同龄孩子要高一些,眉目依稀有顾西凉的影子。
他静静地陪着沈念站在顾西凉的墓碑前,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他知道这个墓碑下埋葬着他的父亲,也知道莫爸爸永远只是莫叔叔。
牵牵恭恭敬敬的给顾西凉鞠了三个躬,然后,将一大束白色雏菊放在墓碑前,他还别出心裁的在花的下面系了两条黄色的彩带,带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爸爸,牵牵和妈妈好想你”的字样。
沈念看着这一切,眼角湿润。
牵牵仅仅七岁,不过是一个孩子,可是他的懂事与成熟让沈念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心酸。她亏欠儿子的,何止是一个完整的家,还有一份完整的爱。也就是因为这份不完整,让小小年纪的牵牵,对沈念多了一份体贴,他细腻到可以照顾妈妈的情绪,越是这样,沈念越觉得不安。
她可以此生孤独终老,那么孩子呢?是不是也要在这一份残缺里成长?
她不是为了孩子就可以将就的女人。这些年,她的身边也不乏追求者。虽然她深居简出,还是有几个编辑明里暗里送着关心,传递着爱慕,只是沈念从来未曾对谁动过心。顾西凉离开后,沈念早已经心如死灰,即使是面对喜欢了自己很多年的莫晓南,沈念也只是对他充满了感激,也或许,有淡淡的喜欢,却始终无法深深爱上他。
莫晓南对牵牵的感情,沈念看得出来,当莫晓南和牵牵相依相偎的时候,沈念也试着去爱上莫晓南,可是不行,她的眼前总是闪着顾西凉的影子,她终于明白,此生,她始终会活在顾西凉的世界里,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
但是,是不是就是为了要给牵牵一份安全感,就要将就自己和莫晓南在一起呢?不,这样做,对莫晓南是一种侮辱。没有人知道莫晓南对自己的爱是多么深沉多么执着,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深爱才在一起,又何必假装爱着呢?
只要自己有一份阳光的心态,自己一样将牵牵教育的非常阳光,开朗,像真正的男子汉,不是吗?
想到这里,沈念再次看了一眼顾西凉的墓碑,顾西凉在照片里笑的灿烂无比。
西凉,从前,我以为你会回来,真的,那么笃定那么执着的相信,你会回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从来没有找过我,我才明白,你真的离开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从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已经七岁了,你看看他,是不是很像你?你放心,我会很努力很阳光的生活,我会让我们的儿子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放心吧。
妈妈,我还给爸爸带了我这个学期的奖状呢,要不要烧给爸爸?牵牵忽然问。
不用了,宝贝,爸爸会看到的,你把奖状在他的照片前放一分钟就好。
牵牵听了,真的从包包里拿出一张奖状,仔细的展开,举在了顾西凉的照片前。然后,牵牵说,妈妈,我还是把奖状留给爸爸吧。说完,他把奖状卷起来,绑在了白色雏菊上。
风,从四面吹来。
四月,有微微的凉,但更多的,是暖暖的光。
当我们胸中有信念,心里有暖爱的时候,生活总是会给我们惊喜和温情。
顾西凉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
前不久,顾西凉从终南山回到了T市,无声无息。
在终南山呆了将近四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他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也就是说,他没有病了,他的病彻底好了,简直是奇迹。他不相信,又去另一家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医生也说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会奇迹般的好转呢?他不知道,医生也解释不出原因。只是说,大概与这几年在终南山的修行有关吧,空气良好,生活规律,无欲无求,心静如水。。当你彻底的不把病痛当做病痛的时候,它反而会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你,人生总是有奇迹,也许,你真的会是那个见证奇迹的幸运儿。
这样的礼物让顾西凉再次蠢蠢欲动。
友人说,西凉,这些年,虽然你住在终南山,也确实简静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始终系念着红尘,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让你在这里重新面对自己,让你重新获得健康,现在,你是应该去面对自己红尘中的事了,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要记住,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顾西凉不知道友人何以知道这么多,但是,他确实是有要下山的打算了。
友人说的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人和事,终归是要面对的。
清明节了,他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墓碑。
此时此刻,顾西凉真的相信了那一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大概没有谁像自己一样,去看看埋葬着自己的墓地吧?
顾西凉上次见莫晓南的时候,莫晓南告诉过他墓地的位置。如今,第一次来这里,顾西凉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墓碑上,是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应该是大学二年级时拍的,也应该是妈妈精心挑选出来的,因为当时,妈妈说她最喜欢这一张,帅气,阳光;光洁的墓碑上,只有“爱子顾西凉之墓”这几个字,落款是“父顾南母秦绵泣立”。
看到这些,顾西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的流下来。
这些年漂泊在外,顾西凉心里想念的,除了沈念,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了。如今,看到这方小小的墓碑,顾西凉眼前闪现出母亲大哭的场景,虽然他恨过母亲,然而,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还是让顾西凉的眼底蓄了太多的眼泪。
再看,墓碑下方,放着一大束白色雏菊,雏菊的下面,竟然还有一条彩带,顾西凉很好奇,蹲下身子仔细看,才发现上面有一行字“爸爸,牵牵和妈妈想你”。
顾西凉呆住了。
爸爸,那个男孩子叫自己爸爸,是的,就是那个沈念一直带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我是他的爸爸?他是我的儿子?
白色雏菊上,还有一张小小的奖状,顾西凉细细的展开,奖状上写的是:
顾牵牵小朋友,被评为优秀少儿。
顾牵牵,不是莫牵牵,也不是其他什么牵牵,难道,真的,这个小孩子,真的是我的儿子?
顾西凉的脑子有点打结。
顾西凉的脑子里迅速闪过沈念的模样,但是,沈念和自己有孩子吗?没有啊,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顾西凉想起了两年前莫晓南在咖啡馆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吗?”当时莫晓南的表情是相当愤怒。当时,好像自己是说孩子是沈念和莫晓南的,孩子,莫非.
不去想,而是去找,这是顾西凉的行事准则。
看来,自己终究是要再见沈念和莫晓南的。
顾西凉悄悄地去看了自己的父母,自己曾经的家。
正是早晨,顾西凉知道秦绵和顾南都有早晨散步的习惯。十几年的习惯,应该不会改变的。
果然,早晨六点半,秦绵和顾南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那还是秦绵吗?
曾经的秦绵,漂亮,感性,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是精精干干利利索索的出门;曾经的秦绵,没有白发,皮肤白皙。在顾西凉的心里,母亲是最美的女人,没有谁,可以比得上自己的母亲。
而现在的秦绵,白发丛生,皱纹横生,身姿不再是亭亭而立,明显的佝偻下去,曾经那个美丽的妈妈去哪里了?身旁陪着她的父亲,虽然依然是身板挺直,却也是白发苍苍,两个老人还不到六十岁啊,可是,他们看上去比六十岁要老很多。
那一刻,顾西凉的鼻子酸涩无比,眼泪像崩堤的水,汹涌而出。
他还记得,每次出门,母亲都会要求自己穿上最整洁的衣服,她说,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以邋里邋遢的外形示人;
他还记得,母亲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说,儿子,你就是这个世界上妈妈所有的希望和未来,不要觉得妈妈管你紧,因为很爱很爱,所以才很严很严;
他还记得,每次他从国外打电话回来,母亲都是第一个接电话,可是说不了几句就会转给父亲,后来父亲说,那是因为母亲总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又怕自己担心;
他还记得,当他说出要离开这个家去找沈念的时候,母亲眼里的震惊、痛苦和无奈,那时,他以为母亲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是用来骗他的;
他还记得,父亲带他去公司总部,对他说,西凉,等你长大了,爸爸这庞大的顾氏集团就需要你来引领啊;
他还记得,小时候,爸爸会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他在家里到处走,自己则总是开心的大喊:开飞机喽,开飞机喽;
他还记得,当年他负气离家,父亲追出来抱住他,说,儿子,如果觉得受委屈了,记得一定要回来,你的母亲,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因为太爱你;
。。
如今,七年过去,看到他们的模样,顾西凉才知道,让两个老人承受晚年丧子之痛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多么想跑上去,狠狠地抱住他们,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是西凉,我没死,我现在活得好好地;可是,他不能,他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直到确信自己再也不会离开,直到自己真的可以给他们幸福,他才会回来。
爸爸,妈妈,我会再回来见你们的。那个时候,我们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总是以自以为是的方式爱着我们最亲的人,却不知道,他们最希望的,最期待的,不是你的功成名就,不是你的衣锦还乡,不是你的儿女满堂,而是,平安,健康,快乐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