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端出煲好的鲫鱼汤,给聂亦风盛了一碗。
来到北京已经半个多月了。
正值假期,沈念决定在北京逗留一个月,然后再南下广州。她不愿意呆在北京,距离T市太近了。既然决意离开,她便会彻底消失。
聂亦风的父亲曾是家乡小有名气的画家,聂亦风秉承了父亲的绘画天赋,再加上家庭的熏陶,耳濡目染,她的画也算是小有所成。后来随罗旌来到北京,绘画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到收效,聂亦风便改做了杂志。
由于天生对杂志定位的敏感,加上绘画审美的独特眼光,两年时间,就让她所在的杂志社盈利多多。她也由一般的责编一跃成为报社主编。
辞职后,聂亦风不愿意再做刊物,手里也有了一些积蓄,于是就自己开了一间画廊,有一个很独特的名字:你我。
聂亦风天性纯净,画廊也被她打理的卓尔不群。画廊挂的一部分是朋友们送来的画作,一部分是各地有名的画家的作品,还有一部分,是聂亦风的画作。为了区分,她特意将自己的画作挂在走廊最里面,且标注为“非售品”,因她自觉技艺不够,只怕玷污了画家这个词。
那天,是聂亦风的生日。沈念早早的张罗了一桌子菜。
等到聂亦风回家的时候,沈念早已坐在餐桌旁等着她。
浪漫的沈念点了西餐烛台,做了牛排、披萨、意大利面、芝士浓香蘑菇汤,炸了薯条,还有一个八寸的蛋糕,摆放在桌子的中间。
亦风,许个愿吧。沈念给聂亦风点着蜡烛,聂亦风双手合十,默默低头,许愿。
从前的每个生日,都有罗旌陪着,十五年来,从来没有改变。罗旌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每个生日,一定提前订好生日蛋糕,生日那一天,一定不会加班。
记得去年,罗旌在家里用红色的心形蜡烛布置了长长的路引,路引的尽头是一颗大大的心,里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在床上用红色玫瑰花瓣撒成了一颗心的图案。聂亦风下班推开门,看到的是红色的烛光摇曳,听到的是罗旌轻轻地拥着她说“生日快乐,亲爱的”,那一刻,聂亦风感动的眼泪哗哗的流。她觉得,所有吃得苦都是值得的,有这样一个男人的深爱,还奢求什么呢?
自己以为,以后的每一个生日,罗旌也都会陪在身侧,都会用这样浪漫的深情将自己宠爱。谁曾想,西风凋碧树,明月冷琉璃。曾经说好执手白头的人转眼就牵了别人的手,曾经感天动地的海誓山盟转眼变成了冷笑话。
想着想着,聂亦风的眼泪滚滚而下,终于扑到沈念的怀里嚎啕大哭。
沈念轻轻拍着聂亦风的背,说着“难过了就哭出来吧”,自己也跟着哭起来,最后成了两人的相拥而泣。
在爱情里来去,哪个痴情的人不是带了一身的伤痕踉跄前行?无情不似多情苦,最是多情最伤人。
哭够了,两个女人擦擦眼泪,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才重新坐到餐桌前,用微波炉热了饭菜,打开红酒,慢慢的喝起来。
沈念,你还记得毕业的最后一餐吗?喝了一口,聂亦风问沈念。
怎么能忘记呢?
那时,沈念和顾西凉,聂亦风和罗旌,四个人在学校旁边的酒家要了一个包间,既算是为罗旌和聂亦风践行,也算是毕业的最后一次聚餐,此后,他们便要各自奔赴天涯,罗旌与聂亦风北上京城,沈念和顾西凉准备毕业结婚;
那时,两个单纯的女孩子,正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不可自拔,而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亦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那时,尽管饭菜不过是几样地方小菜,酒也不过是寻常的青岛啤酒,可是,他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喝得酣畅淋漓,那顿饭,他们吃了四个小时,可是,没有离别的伤感,没有对未来的彷徨,有的只是少年郎的豪迈;
那时,顾西凉和罗旌坚定的相信,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你肯向前,便一定会接近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时,聂亦风和沈念坚定地相信,他们的爱情会开出最绚烂的花朵,他们与所爱的人必将携手白头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今,风物流转,岁月沦陷,当生活的真实狰狞着向她们扑来的时候,她们才发现,人生不是诗句,不是轻歌,不是曼舞,而是赤裸裸的善恶相向,美丑同行。曾经陪在身边的人,最终成了过往里的荆棘,时不时跳出来,狠狠地在她们的心里扎上一根刺,然后再狠狠地拔出来,带着血肉模糊的疼痛,似乎要永远伴随着她们以后的岁岁年年。
沈念举起酒杯,说,亦风,来,为了这流离失所的八年,干杯。
聂亦风也举起酒杯,干杯,为了曾经动荡不安的青春。
一杯又一杯,两个人最后都喝的迷迷糊糊,醉的一塌糊涂。
周末,沈念去聂亦风的画廊帮忙。
沈念很喜欢画廊的名字“你我”。
一进画廊,墙上写着一行字:这命中注定的相遇,相遇的时候是必然,是期期然的前世之缘。沈念想起,这是雪小禅在《你我》里的句子。是啊,命中注定的相遇,怎么可以躲闪的掉?兜了无数圈,该相遇的终会相遇,该离开的终会离开。
卡夫卡不是说吗?爱情不是寻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来到店里,聂亦风正坐在画廊的长椅上看书。彼时,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下来,穿过窗棱,斑斑驳驳的洒在聂亦风身上,聂亦风穿了一件棉布汉服,长长的裙摆曳在地上,披肩发趁着她清瘦的脸庞,像一幅画。沈念拿出手机,想悄悄地给她拍一张照片。
而此刻,刚才进来的一个男子也那出手机,给聂亦风拍了一张照。沈念掉头看他,三十多岁的模样,生的俊朗高大,长头发拿皮筋束起来,穿一身蓝白相间的阿迪运动服,清清爽爽,像春日的一缕风。
你们来了。正当沈念打量身边这个男子的时候,聂亦风才从书中回到现实,于是赶紧打招呼。沈念嗯了一声,发现身边的这个男人也嗯了一声。
介绍你们认识,这是我的好朋友沈念,这是令狐北,画家。
令狐北冲沈念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向聂亦风,眼神里满是柔情。他说,亦风,你刚才看书的侧影真好看,就像一幅画。
聂亦风红了脸。
沈念看着聂亦风,忽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爱情的影子。
令狐北对这个画廊似乎很熟,他将聂亦风刚才靠着的靠枕摆好,然后去到画廊旁边的小房间,没有一会,就端出一壶浓香四溢的咖啡,他招呼聂亦风和沈念,来,这样的阳光,这样的良辰,不喝点咖啡太浪费了。
聂亦风笑眯眯的看着他,令狐,前面的句子很有诗意,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惊艳的句子来呢,没想到,居然是“太浪费了”。
令狐北给沈念倒了一杯咖啡,又给聂亦风倒满,一边倒一边微笑,然后,他给自己倒满一杯,亦风,你和沈念小姐已经够惊艳了,哪里还有更惊艳的词呢?
令狐北的话似乎是恭维,可是听着却觉得入耳入心,玲珑中有着让人心安的质朴。
喝完咖啡,令狐北去楼上的画室作画。沈念和聂亦风在楼下听音乐。
令狐北还记得自己三个月前第一次来画廊的情景。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很懒的照下来。看到“你我”的名字,令狐北觉得心被什么软软的触动了。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店主该也是一个独特的人吧?
信步走进去,对面,他就看到墙上的那一行字:这命中注定的相遇,相遇的时候是必然,是期期然的前世之缘。没来由的心动,猜想店主是一位女子。
进去,画廊是纯白的色调,两旁挂着的是几幅张大千的墨兰,还有郑板桥的墨竹,没有油画,一副都没有。这让令狐北有一点惊异。一般的画廊,会在入门的位置挂上一些西方油画,一则装点门楣,二则吸引客人。这个年代,真正懂艺术的人少了,附庸风雅的人多了,而附庸之人总以为家里挂几幅油画才能显示自己的艺术品位。可是,这个画廊太特殊了,纯白的色调太过静穆,传统的山水画又显得清淡,这样的装修,只能说店主只为娱己,不为赚钱。
穿过三十米的画廊,转身进入的是内室。内室里是名家的山水画作,还有工笔仕女,比较特别的是在内室的右侧,有专门的一面墙,上面挂了几幅工笔仕女图,还有几幅水墨山水图。山水图每一幅都带着疏离的味道,或远或近的水墨里飘逸着的是淡淡的禅味。如果按意境论,是画作中的上品,偏偏旁边标注着“非售品”。细看作者,篆刻的“疏眉”两个字,一种清新扑面而来。
房间的角落里,或是桌子上,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插花,有的旁逸斜出,有的清新寡淡,有的疏影横斜,有的一枝独秀,充满了禅意和佛性。
走进这个内室,没有像进入别家一样,被浓墨重彩的油画弄得双眼疲惫,而是似乎进入青山绿水之间,加上淡淡的熏香缭绕,耳边还有似有似无的古筝之音,让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而在内室的靠窗处,有一个白色的藤秋千,一个女子正静静地坐在藤秋千上看书。令狐北记得,当时聂亦风穿着湖蓝色的汉服,整个身子都陷在藤秋千里,阳光恰恰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有微微的粉色,那一刻,令狐北的心就被聂亦风融化了,俘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这哪里是在做生意,简直是在任性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廊,充满了艺术情味,琴声,茶香,插画,山水,所有人间想要的美好,在这个小小的画廊里都可以找得到。
而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吗?
现在想起来,令狐北都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否则那个午后自己本来是打算睡觉的,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的莫名其妙的跑到这个地方,进了聂亦风的画廊,从此对聂亦风一见倾心?
后来,他便每天都来聂亦风的画廊,渐渐与之熟悉,成了朋友,有时候就在画廊的二楼作画。
楼下的沈念说,亦风,令狐北似乎喜欢你。
聂亦风笑一笑,可是,我不想让自己再伤一次了。
沈念握握聂亦风的手,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来抚平你伤痕的天使呢?几米说,转角遇到爱。
聂亦风轻轻低下头,手边是准备抄写的《大悲咒》。
窗外,阳光正好,冬天快过去了吗?心里的冬,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越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