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界,碎裂的浮岛在慢慢倾斜下沉。
靠近浮岛的边缘,谢长生正站在紫色傀儡的背上。
而这架傀儡趴伏在地面,残存的一只手臂向前伸出,在最前端的位置,巨大的拳头正紧紧握住一位短发年轻人。
那是唐锦,已放弃了挣扎,冷冷的和谢长生对视。
“你以为抓住我就算完了?”唐锦的面色惨白,眸子里像是有团火,燃烧着疯狂,他死死盯住谢长生,言语中尽是狠戾:“你只不过是个会耍点阴谋诡计的小人!别以为你抓住我就算完了!”
“不服气?”谢长生的神色平淡,仿佛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我赢了,你输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唐锦,没有人可以逃脱公道的制裁,当初你在酉山界由着性子胡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公道!?”唐锦一怔,疯狂的大笑出声:“谁能制裁我!是你谢长生么?你不过是联盟的一条狗!所有人都知道,修行者联盟不过是门派跟学院两方为了互相妥协弄出来的玩物,不然为什么修行者联盟超过七成的区域都归属自治!你跟我说制裁,谁制裁我,你配么!”
猩红的血河翻涌,哗哗作响的水声中,碎裂的浮岛正一寸一寸向下方沉去,无论浮岛愿意或者不愿意,沉没于这血河之中,就是它无法更改的大势所趋。
良久之后,谢长生望着慢慢沉没的浮岛,开口说道:“这个世界是会变的,公道从不在你们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手里,力量也好,野心也罢,最终都要被法理和道义所约束,这个世界不是门派和学院的玩具,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哈哈哈哈哈!”唐锦疯狂的笑着,差点喘不过来气:“谢长生,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会耍点阴谋诡计的小人,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一脑门不切实际想法的改革派余孽!”
唐锦戏谑的看着谢长生,那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你敢当着门派的人说这些么,说不定下源道的那座京观上面又会多出一个脑袋。”
“为什么不多想想你自己。”谢长生目光渐渐变冷,他盯着唐锦的双眼,声音愈发冰寒:“四百多条人命,你真以为自己可以逃脱惩罚么?”
“你动不了我的,谢长生。”唐锦笃定的出声,仿佛在阐述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事实:“我是门派的人,能够制裁我的只有门派,就算有学院的人盯着找茬,最多也就是多关几百年的事情,学院跟门派就算斗的再狠,在这种事情上,他们都懂得给对方留余地。”
“所以……”唐锦伸出了舌头,轻轻舔舐着有点干枯的嘴唇,神色阴狠:“关五百年也好,一千年也罢,我可以跟你发誓,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唐锦能活多久就跟你谢长生耗多久,到时候咱们再看看,谁是输家谁是赢家。”
狠辣的誓言像条蛇,无声无息的在浮岛上游走,谢长生此刻沉默的像块石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唐锦,一言不发。
有的话不好听,却总能够揭露最血淋淋的真实;有的人肆意妄为,却总能以胜利者的姿态逍遥法外。丑恶的东西都是如此嚣张,总会拿自己肆意践踏的法理来要求别人遵守规则,而结果呢,还真是莫大的讽刺,遵守规则的人总要被践踏规则的人所伤害。
谢长生没说话,也没话说,只是胸口有块石头,心头有团火,石头是黑色火是红色,红色的火在烧,黑色的石头在剧烈的挣扎咆哮,像是里面困了头猛兽,想要挣脱,想要冲破。
忽然,有细微的蜂鸣响起,谢长生迟疑了一下,他随手点开,不大的声音从灵能约束器里传出,但在这浮岛上却清晰可闻。
“谢长生科长,我是军部的陈怀诚,我想确认一下浮岛上的情况,你是不是正在追击一名叫唐锦的嫌犯?“
“是……”
“好的,情况是这样,该名嫌犯的身份受联盟自治法例保护,请在追捕过程中务必确保该嫌犯的人身安全,我已经通知了门派方面的执法部门,对方正在赶来,请予以配合。”
“……是。”
通讯挂断,紧跟着响起的是唐锦张狂到极点的笑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开心,看着对手费尽心思的抓住自己,结果还要小心翼翼的伺候好自己。
真是天大的讽刺!
唐锦神情狰狞,疯子一样的狂笑,他盯着谢长生,脸上的五官都开始扭曲变形:“你动不了我!谢长生,你动不了我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听到没有!谢长生!这就是现实,我能杀你但你却动不了我!好好享受你剩下的时间,咱们酉山界见!这次可不是炸一条街的事情,我会好好跟你玩一场!”
“你的家人,朋友,下属,哦对了对了,孽斧还告诉过我,青灵界你带了两个人一起坏了我的事,其中还有个妞长得挺漂亮是么,老子还没玩过女警呢,给我点建议好不好?”
疯狂的叫嚣像刀,一刀一刀的戳在谢长生的胸口。
很多年以前,谢长生就觉得自己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也看淡了很多事情,可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要坚持坚守的事情,不然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谢长生曾经在胄奴界的时候跟傅青笛说过,说一个人的成熟,就是喜欢的不再喜欢,坚持的不再坚持。
可放弃了这么多喜欢的,不再坚持着那么多曾经坚持的,可到头来呢?
这个世界还是一样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总有人要不知死活的去揭破已经长好的伤疤,非要将他撕扯的血淋淋才行;总有人要踩在别人的脸上,连心底最后留存的那点净土都要肆意践踏;总有人因为投了个好胎,就为所欲为,狂妄到无所敬畏,觉得任何人都治不了他。
真讨厌,为什么这种人总能高高在上,还杀不干净……
“你说的挺有道理……”
淡淡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谢长生已经走到了浮岛边缘,他弯下腰,用双手舀起一捧河水,抹在了自己头上,而后修长的手指合拢,一下一下的用力向后捋去。
片刻之后,谢长生转过身,整个人却像是变了个模样。
还是有些颓废的衣装,面色苍白,可不知怎么,眼角眉梢间却透出了几分妖异,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梳去,留了一个整齐的背头发型,显露出略长的前额,竟让整个人都变的锐利起来。
唐锦一愣,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都认不出来眼前这人就是谢长生,一样的衣装,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肤色,可偏偏伫立在血河边的谢长生让人感到无比的妖异冷冽。
妖异的像头狼,冷冽的像把刀。
不知怎么,唐锦脑中莫名其妙的就蹦出了两个字——妖刀。
是的,是妖刀,站在眼前的谢长生此刻就像是一把妖刀。
“你说什么……”原本还处在疯狂中的唐锦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不知怎么,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感到了些许畏惧,就像是身处黑暗的密林,某些恐怖到极致的事物正在暗处死死盯着自己。
“我说……你说的挺有道理。”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谢长生一步步走近,说话的方式不急不缓,只是那感觉就像是变成了天上的神灵,漠然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的感情:“现在的世界也好,以前的世界也罢,都一样……都一样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该死的死不了,该活的活不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管什么世界都有这些让人厌烦的事情,你觉的我说的对么,投胎小能手?“
谢长生拾起唐锦掉落在一旁的短刀,走到战争傀儡握紧的大手跟前,几乎贴着唐锦的面孔仔细端详,只是那神情根本就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根草、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捧尘土、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事物。
“你少来!谢长生,我根本就不怕你!”唐锦有点慌,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样的目光,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任何感觉,简直漠然到了极致。
“你当然不用怕我,世人多癫狂,自然不知敬畏。”谢长生举起手中的短刃,用手指轻轻抹过刃口,神色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个道理,一个我在很多年以前和很多人说过的道理。在很多时候,一个人,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但一定要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有没有承受任何代价的觉悟。”
噗——
寒光从缝隙穿过,刀柄直接没入唐锦的左胸。
呲——
结实的衣物裂开,刃尖自后背透出,带飞几点殷红。
嗬嗬的抽气声中,谢长生缓缓的扭动刀柄,仔细审视着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唐锦,他伸出手整理了一下对方微微皱褶的衣领,而后慢慢捂住了唐锦的嘴,将苍白的侧脸凑到对方耳边,轻轻的说道:“有部电影里说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抽刀,再捅,抽刀,再捅,抽刀,再捅,抽刀,再捅……
趴伏在地的紫色傀儡,翻涌奔腾的壮阔血河,缓缓下沉的碎裂浮岛,升腾的红色雾气中,谢长生神色平静的一刀接一刀捅出,仿佛在切砍着一段毫无知觉的木头。
像一头吞咽猎物的恶狼,像一柄出鞘的嗜血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