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意宫花是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下雪天特意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系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上罩了雪帽,一副婀娜风流的女孩模样。与她相类的便是晴雯,贾府丫鬟的着装应该是有统一定式的,甚至可能发型也差不多。鸳鸯穿的是水红袄白绫裙子,袭人也穿这样的衣服,只是加一件坎肩。鸳鸯的好看也只是说有一头乌油油又浓又密的好头发。但晴雯无视这些规定,喜欢别出心裁的打扮,在别人看来便是妖妖调调的不成体统。其实晴雯的美是粗头乱服也无法遮掩的,太阳穴上贴两块膏药都使“蓬头鬼”一样的她变得俏皮,病后被王夫人叫去训斥的时候,她是没有着意打扮的,就这样还让王夫人觉得打扮得狐狸精似的,可见晴雯的美实在是美得醒目。
宝玉喜欢的,就是这些充满女性美的女孩们。但大观园的女子,并不全都在意这些。迎春对一切都可有可无,她的退让使她大概恨不得缩到极小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本来预备中秋节戴的累金凤丢了也不在乎。惜春从小生成另类个性,性别意识模糊,在对于世事的无所谓中,那个剪了头发花戴在哪儿的戏言,实在也是她心里那点隐隐约约的对世界的冷漠。
还有三个女子怀了对性别的不满。湘云从小喜欢着男装,那次雪中聚会,湘云又打扮成了个小子样。打扮还在其次,湘云还有男儿的侠义之气。邢岫烟住在迎春那里,生活上却无法得到照顾,致使岫烟只好典当自己的衣服。湘云听了,立即就要去问问二姐姐。黛玉说,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黛玉哪里知道,湘云这时候还真把自己当一个男子,要去打抱不平。不过因为确实不是男人,湘云被钗黛一劝便只好放弃这想法。湘云的男儿气概,出自她直率真诚的天性,她大笑时把茶喷出来;把椅子弄翻;醉了敢在园子里的大青石上睡。深闺里的拘束,使她向往男人世界相对自由、无拘束的生活。
宝钗对性别的不满采用的是暗示的写法。从薛姨妈的嘴里,知道她“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薛宝钗的不爱花儿粉儿,那是一种有意识的追求。她从小被父亲宠爱,读书识字,见识超群,更因后来见哥哥薛蟠不长进,她要做顶门立户的人,这就从环境上逼迫她必须管理起家务来。她读过四书五经,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这一传统教育的核心理论。宝钗上过这一课,实际埋下的便是这种经邦济世的思想意识。她虽然不能像男子一样立身扬名,但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才能,治理好家这个小环境。若为男子,以宝钗的学识才干,是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的。但她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只能做一个贤妻来支持丈夫。宝玉挨打后,贾母发下话来,只让宝玉在园内玩,甚至请安这样的事也一概免了。贾母的命令一下,宝玉更加放任起来,宝钗一向是顺从贾母的安排的,但她却在此时无视贾母的命令劝宝玉读书上进。
把心思说得最明白的是探春。探春每一忧虑,便要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探春想做男人,是因为性别阻碍了她才能的发挥,不能凭本事立身,挣一个堂堂正正受人尊敬的地位。而作为女孩,连言论都是不自由的:“一句多话也没我乱说的。”
穿得花团锦簇、彩绣辉煌,晃若神仙妃子,从没有说过想做男人,却又总被人们拿来与男人作对比的是凤姐。凤姐小时被当男孩子教养,从小喜欢男孩子玩的游戏,管理荣府家务后,其雷厉风行的作风,在秦氏眼中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在冷子兴的眼中,是“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在周瑞家的眼里,是“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但是,凤姐虽被人看作有比男子还多的才干,她却是没有人生理想的人。若她真为男子,恐也会流入宝玉所痛恨的那些利禄熏心的男子行列,与宝钗、探春等想做的那种理想男人还有不小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