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一种传承过程,《红楼梦》作为中国文化的百科全书,在描写四大家族以及各种社会关系时,无法避免地会写到他们之间的交往以及交往中的礼仪,它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黛玉的母亲去世后,贾母因挂念外孙女,派人去维扬接来贾府。黛玉以前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家的事,又见接自己来的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就拿定主意,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免得说错话,办错事,被人耻笑了去。可见黛玉的自尊心从小就极强。于是她初进贾府,便非常留意贾府的各种事情。
听说正定的“荣国府”是按照《红楼梦》所写来建造的,可惜没有去过,不知是否相同。荣宁二府建在一条街上,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有所交代,“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两府占去了大半条街,面积很大很气派。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宁府在东,荣府在西?
在第三回中,黛玉未进贾府前,从轿中已经看到了正门匾上大书的“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说明是朝廷批准造的宅子。造宅子要朝廷批准,是因为占地大,估计土地是特批的,要是他们家自己的地方,就不用批了。后来修建大观园,要把宁荣二府的花园连接起来,“虽有一条小巷界断不通,然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联络”,就不需要批准。因为当时宁国公立了战功,就奖励给他们家一套大宅子。宁国公又传给自己的长子贾代化。贾代化因自己的长子八九岁死了,便传给了次子贾敬,贾敬不愿当官,把世袭的官职又传给了儿子贾珍,所以,这宁国府便是宁国公的嫡传所继。荣国公与宁国公为兄弟俩,两人都立了功,按照古代东尊西卑的说法,意思是紫气东来,太阳最先照到的是东边,五行之说,东又为木,意思是茂盛之意。故而处于兄长地位的宁府为尊居东,荣府居西。黛玉虽然年纪小,但身处那个时代,又受到良好教育,所以看到“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便知“这是外祖的长房了”。
黛玉的外祖母住在荣国府。这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她嫁的是荣公的儿子贾代善,虽然现在贾府顶数她资格老,但也只能居住在荣府。荣府也是三间大门,黛玉的轿子却不进大门,而是从西角门而进。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府邸有三道门,正门一般是不开的,但如果有元妃省亲这样的活动,那就必须开中间的正门,这也体现着尊卑。当然如果从安全的角度看,平常开着大门,门户洞开,也不大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但是对于左右,常常把人弄糊涂了。黛玉初到,去拜访二舅母王夫人,在座位的问题上,我就很伤了回脑筋。
“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把我闹糊涂的是“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我按照自己在房中所处的位置很是比划了一阵,后来才发觉自己的大方向也许错了。王夫人住的是东廊三间小正房,也许并不是东屋,而是坐北朝南的房子。东壁面西的引枕恰好是在东面,左高右低,东尊西卑,那是贾政的位子,所以按照礼法,夫尊妻卑,王夫人是不能越位的。
夫妻这么分明的座次,始于汉文帝。有一次汉文帝与宠妃慎夫人出行时并排坐在一辆车上,袁盎看到了,就劝谏说:“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妾主不可同坐,主后也分左右,等级制度极其森严。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尊卑文化其实是逐渐形成的一种社会秩序。儒家学说的盛行与统治阶级政治目的需要,使得“礼”成为必要。荣国公贾源当年也得了一匾,是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荣禧堂”三字,悬挂在正内室中。但王夫人平常居坐宴息却不在这里,而是东边的三间耳房内。黛玉在这儿也只是坐下来参观了一下,就又被带到东廊的三间小正房内,这才真正见到主人王夫人。这么转来转去,也是把我闹糊涂了的原因。
晚上吃饭,黛玉又遇到了座位问题。“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四张空椅,熙凤忙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因为面前还有王夫人、还有比自己年长的两位嫂子,黛玉“十分推让”。贾母说了话,“你舅母和嫂子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你是客,原该这么坐。”这也是左尊的例证。
这里还有个入乡随俗的问题。黛玉这一点做得非常好。因为黛玉身子弱,在自己家时父母要她惜福养身,吃过饭要过一会儿才准吃茶,为的是不伤脾胃。但贾府的习惯不同,才吃过饭,黛玉就看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比星级服务员还好。黛玉一见,这里规矩不同,那只有自己随和些,于是也端起了茶杯。可是这杯茶不是用来喝的,也亏得黛玉细心,接了茶没往嘴里直接倒,自己不会先看别人怎么做,不像相声中不懂吃西餐把菜单上的汤全要了。这才发现这茶用于漱口,再上的茶方是吃的茶。
贾府中经常遇到排座次的问题,一般是在平辈人中出现。客人的座次就不能完全按辈分了。薛姨妈每每座次要高于其姐王夫人,与贾母平起平坐,甚至在为凤姐过生日掏份子时,薛姨妈并不推辞,而是主动向贾母看齐,拿出二十两银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最有趣的要属代人请安的事。贾赦偶感风寒,宝玉代表贾母来问安。宝玉先把贾母要说的话说了,邢夫人站起来应了,然后再请自己的安,那邢夫人就该端坐受礼了。对于后者,自是应该。只是前者倒让人想起电视剧中的情节,国民党将军们若在开会,提到蒋委员长,必全体起立。如果在下级军官们面前提到,那军官也必“啪”地立正来个敬礼。估计这套礼仪也是按照这种家族规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