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女子们多围绕一个宝玉转时,那彩云(也称彩霞)却是一个异类,独对众人不喜欢的贾环钟情。想来彩云也是一个和小红一样有些独立见解的女子,审时度势已经看出宝玉身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插入其中。与其在没有机会里消沉,不如另辟蹊径。何况善恶有时并不分明,那环儿年龄尚小,如何就一定会成长为一恶人呢?不过,彩云并没有被这点想法遮蔽了眼睛;相反,由于关注,她非常清楚环儿的地位。
王夫人让贾环抄《金刚咒》,贾环自以为得势,不免张狂,命人点灯,拿腔作势地抄写。又叫人倒茶,又叫人剪蜡花,又说别人挡了灯影。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彩云便悄悄地向贾环说道:“你安分些罢,何苦讨人厌!”她对环儿的好,也可能是出于同情。彩云对于善恶也不完全出于理性,她的感性成分反倒多些。因为赵姨娘的央求,彩云便偷了王夫人柜子里的一些“玩艺”送给环儿,在有人追查时,还矢口否认嫁祸别人。这显然不怎么道德,后来平儿把她叫了去,讲明利害,这彩云方知羞耻,勇敢起来,决定自己承担罪责。这样看来也并不是道德问题,在彩云心里原来认为这并不是羞耻的事,她不是因为贪财,偷东西是为了别人,于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没错。贾府对偷盗之事是当做道德大事来抓的。宝玉屋里的坠儿,因偷了平儿的手镯被晴雯打骂并撵了出去。而对彩云的处理则是给予了庇护,当然这里因平儿考虑到关涉着“内中一个好人”,也就是三小姐探春。但彩云也有为人称道的一面。探春对彩云的才干评价就很好:“可不是‘老实’!心里可有数儿呢。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后告诉太太。”
若真如探春所说,彩云的命运也许不会很差。但这样的话是不是精明的探春故意地虚晃一枪以造声势呢?李纨不想对彩云发表看法,赶紧说“这也罢了”。
彩云是王夫人的大丫头,按照袭人家人的看法是“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能那么尊重”。照样看来王夫人怎么也得给彩云安排一个好的出路。可惜彩云成为赵姨娘一党,站错了路线,跑到王夫人敌对的阵营里去了。连探春都跟赵姨娘划清了界限,只认“太太”,她偏去亲近大权在握的王夫人的死敌,下场能好到哪儿去?但彩云与赵姨娘都没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彩云出去后,还让妹妹来问赵姨娘,赵姨娘因“素日深与彩霞好,巴不得给了贾环,方有个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出去了”。赵姨娘虽常害人,却如探春所说是“心里没个算计”的人,王夫人要的是绝对实力,焉能给你臂膀所用?不动声色间,已经把事情搞定。到赵姨娘求贾政时,贾政说“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贾政不理家事,又怎么会看中两个丫头?可见不是他看中的,而是王夫人看中的。彩云与贾环的事是尽人皆知,金钏那次致命的玩笑便有关于二人的事。她对宝玉说,“你去捉环儿和彩云”。那么王夫人想来也是知道他们的事。但王夫人采取的态度是不闻不问,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只有当金钏和宝玉玩笑提到“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时,王夫人才大怒,大骂“我统共一个儿子,还要被你们勾引坏了去”。按照过去的道德传统,贾环虽算不得亲生儿子,可也是贾家的子孙,王夫人做正妻是有教养义务的,但环儿却不在她眼里。那么彩云“勾引”贾环,就算不得什么令人担心的事,贾环的成器与不成器,王夫人是不关心的。这么看来,彩云与贾环的事应该不会受到干涉的。其实不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彩云与环儿的发展王夫人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这是因为王夫人完全有把握控制局面。当彩云已经要成为赵姨娘的臂膀时,她便轻而易举名正言顺地把这种联合给解体了。后来彩云被王夫人给弄出荣府,而且在凤姐的直接干涉下,被强行许配给那个不成器整天赌博不干正事的来旺的儿子。
彩云对于贾环和袭人对于宝玉一样,很投入,也动真感情。宝玉对丫头们是个个讨好,但彩云基于对贾环的忠诚,对宝玉的主动亲近表示了拒绝。可惜,那贾环太过敏感,做不到相互信任。彩云哭了一夜,赌气把为贾环偷的那些东西全扔到了河里。而且,后来与环儿分崩离析,还气病了。可见她是非常在意贾环的反应的。
不过彩云却深知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她“出去等父母择人,心中虽与贾环有旧,尚未作准”。知道情况紧急,很想确定与贾环的关系。现实的原因取代了爱的因素,彩云是因为“见旺儿每每来求亲,早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不能如意”。两相比较,到底环儿占优势,故而才急于问个端的。
可惜的是,彩云的牺牲是白白地牺牲。非嫡出的等级观念,不仅深深印在探春的身上,而且在贾环身上也同样突出。在彩云被遣出后,贾环对这个唯一倾情于自己的女孩却不在意,选择了放弃。彩云自己在暗淡的命运天空中,幻化出一缕绮丽的霞影,可惜只需一点点的风,便被吹得风流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