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一生,生养了三个儿子,老大叫昌年,老二叫汉卿,老三叫河野。
我们属于中间那一支。我爷爷是汉卿的儿子。
老大昌年和老二汉卿的个头正常,老三河野长得太长太大了,家里人看了都害怕。
太爷爷为我们家族的巨人症现象做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他有个兄弟也长得巨大无比,他苦心孤诣地四处求方。某次,在三公山边,遇到了一个行游道人,就把他接到家里来。
那道人说:……最好找一只猫来给你生孩子。
我太爷爷觉得为难,人怎么会和猫交配?其实,他没有理解那道士的话的真正意思。
后来,那道人看到了我太奶奶。我太奶奶那时体态很小,年纪也很小,身体还没有长足。他就说:哎,……这个器物也还差不多!
于是,这个道人就在我们家住下来。于是,那个作为“器物”的童养媳就成了我太奶奶。
道人住在我家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器物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道人在我家住下后,得到了很高的待遇。这个神秘的人为我们家族人种的矮化起了很大的作用。由于他的入住,我太爷爷的身躯高大的父亲被逐出家门,同时,被逐走的还有我太爷爷的兄长苦扣。
这个道人在某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年月里到来,又在某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岁月里迹化,我太奶奶始终不愿意说他。说到他,就吞吞吐吐。
不幸的是,太奶奶的三儿子河野又长得非常高大。我太奶奶从怀他到生他这第三胎时,那道人就发觉我太奶奶的肚子特别大,就说,看来这肚子里一定是一个孽种,生到野外去吧,让野狗吃掉。
我太奶奶就到野地里去生人。
我太爷爷发咒语,说:“南无三宝水,水在井中为井水,水在河中为河水,水在器中为净水,水在清中为真水……”这本是生产的时候禁水的咒语,偏那孩子生下来后,就掉到河沟里,像螃蟹一样乱爬。
我太奶奶洗了血水,就被人抬回来。路上,看到一条黑色的野狗在疯狂地跑,我太奶奶就哭,回头伤心地看,哭着,不愿意走。
有人劝她,说,狗哪里吃得上嘴?山边有狼!
我家太奶奶天天在家里哭。
有一天早上,天上还有星露,门口麻石上还有露水,家里人忽然发现门口有一个赤膊的婴儿,像粽子包在粽叶里。他小小的人,包在一张带血的狼皮里。那骨骼粗大的婴儿的脸上,有几颗大麻点子,像是被群狗啃的。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到了自家门口。
道人看了,什么也没说。太爷爷也就什么也没说。
我太奶奶立即就心啊肝啊地抱回屋来,哭得天地摇动。
那孩子留下来后,因为骨骼太大,在两岁时又被扔到山脊梁上去。但是,他又一次爬回家来。这一次他爬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只鹰。
等他长到五岁时,谁也别想扔掉他了,他走到哪里,哪里的狗就都要退避三舍,在远远的地方朝他吠叫。
那道士就是在那时迹化的。
八岁的时候,他放牛,他要我们家的牛和人家的牛抵角,人家的牛不敢抵,立马就朝他下跪。
他十三岁时,已经长成巨人,力大无比,凶悍霸蛮,我太爷爷还没有上桌子,他就敢一个人把一家九个人的饭菜全部吃光。然后,他挑衅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太爷爷,看得我太爷爷没有胡子翘,一点脾气也不敢有。
老大昌年,老二汉卿也不敢吭声。
只有我家小脚太奶奶走过去,把他推走。然后一家吃他吃残的饭菜。
他屁股一磨就出了村,到了野地里,到了母山上,寻衅滋事,找人打架,逞野好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