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清洗好了眉角的伤口,越发痛的厉害起来,姑姑这时候走了过来:“平一,你的眉毛怎么了?呀,出血了,让我看看!”说着走近前来,关切地用手托住我的下巴:“别发炎了啊,平一,你等等。”说完便走进屋里去了。年月里寒冷的空气仿佛冻住了我的伤口,一会儿,我居然觉得好了,也不疼了。姑姑在屋门口喊我进去,我连忙紧了几步走进了屋门。
“慢点,慢点......”姑姑已经在兴国大爷家搜罗出了几个药瓶子还有纱布、棉签,整齐地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边让我坐下来,一边说到:“这是在哪里划拉个口子啊?”还没等我回答,又道:“好了好了,别说话,不要动了。”一手又按住我的额头,一手开始把蘸了药水的棉签伸了过来,一阵钻心剧痛......我不由得啊了一声,眉角上火辣辣地猛地一紧,眼泪流了下来......是的,这是我去宁古渡第一次的眼泪,当然,也不最后一次......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看我如此这般不济,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崽崽,山上去过了哩......”然后又对着围在一旁的奶奶、兴权叔叔道:“走哩,明天回平江哩......”正说着,顾兴国大爷兴致勃勃地走进堂屋:“才来就要走哩?旺公,先给后生崽们吃饭,我带你四处再转转去。”
我和叔叔们来到兴国大爷家的厨房,一桌子菜已经热好,腾腾地冒着汽,碗筷也归置停当,一瓶烧酒静静地竖在一角,就等我们了!肚子确实是饿地前胸贴后背了,一闻到菜香,不禁加快脚步,三人一落座,便抓起筷子胡吃海怼起来。只听见一嘴砸吧声,三人默默地各自往肚里拼命填满,兴贵叔叔提起酒瓶,往兴权叔叔的杯子里倒满,自己再满上一盅,两人碰了下杯,一饮而尽。就这样,酒过三巡,渐渐各自脸上红润了起来,兴贵叔叔一看四周没人,压低声对兴权叔叔道:“哥,明天就走哩,要不要晚上问一问,再不问可就真的没机会问了。”兴权放下酒杯,往肚里又咽了口,定了定神:“别问了,这么多年岁了,知道的早没了,不知道的问了也没用哩。”兴贵叔叔又追问:“至少,得问问这事儿有没有哩,省的去牵挂哩。”我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俩说的是什么,也问兴权叔叔:“什么有没有啊?”叔叔们一看我也起劲了,倒是默契地各自垂下了头,开始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叼着盘里的菜起来。
一下午,我除了东摸摸西摸摸眉角的伤口,看看还疼不疼,就坐在兴国大爷家的偏房里烤火,叔叔们各自找了个床休息去了,姑姑和奶奶陪着我一起打发起冬日里异乡的无聊时光。瞅着奶奶满脸皱纹紧缩的脸庞,眼睛眯成几道缝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儿,还是在发呆,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我急忙出声:“奶奶!”奶奶一愣,看着我:“崽崽,你累不?要不和你叔叔一道去睡一会儿?白天我攒着瞌睡哩,不然晚上也睡不安身哩。”我试探着小声问了起来:“奶奶,我不累,爸爸跟我说过,他有还有个兄弟哩......”这一问,姑姑急忙向我使眼色,但也来不及了,奶奶婆娑着坐直了,嘴角撇了撇:“他短命哩,又过年了,活到今天也......兴德崽哩长的很好看哩,又爱看书识字,十来岁身板就有好长哩,”奶奶眼里发出了亮光,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暗自神伤,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吧。奶奶接着叹了口气,:“你爸爸、叔叔这几个孩子,就兴德崽哩最听话,平日里也很老实,不像兴贵,天天打架找上门来评理,我只能煮个鸡蛋再赔礼道歉,兴德不一样,从小就不喜欢惹是生非,捧了本书也是能坐半天,吃饭都拿着,我和你爷爷本来都以为原家又要出读书人哩,结果......一个人去玩水哩,我也福薄啊,兴德这么好的崽哩也没带的住......”一连说了这么多,奶奶不知是激动了,还是累了,一连咳了几声,双手从额头上抹起了脸。姑姑忙站起来,端着茶杯道:“平一也是好奇哩,想问问兴德的事,毕竟也是叔叔哩。”奶奶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摇摇头,对姑姑说:“那时候还没你哩,你也不知道,兴德崽哩死的稀里糊涂,这崽哩一个人去玩水,平时看个杀鸡都会跑地远远的哩,我眼见天黑了也不见他回家,学校里也寻不到人,心里就知道出事了,我的崽,我知道......我的崽......”我开始脑海里不断闪现出那张孤零零的放在一角的照片,是啊,看上去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个胆大顽皮的孩子,浓眉大眼又透着些文气,兜里还别着根钢笔,仪表表堂堂,也难怪姑姑跟我说兴德叔叔才是爷爷奶奶最喜欢的儿子。要不是死的早,说不定真的能赶上文化运动前考个大学哩,那也是原家三代人里又出了个读书人,爷爷肯定得乐了。
不觉已冬日里的黄昏,天暗的早,外面又飘起了雪,我独自站在堂屋的台阶上仰望着天空,满脑子如天上密密麻麻掉下来的雪点子,昏暗中夹杂着横冲直撞,大地仿佛在渐渐上浮,抬着我一步步涌向天际......
门口,兴国大爷搀扶着爷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进来,两人的棉帽上已是斑斑点点存着雪,我赶紧迎上去,扶住爷爷,边对兴国大爷连声道谢,一股子酒气熏得我一阵阵恶心,两人定是没少喝,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赶紧进了堂屋。奶奶一看爷爷已是搀着往我身上靠,连忙一边喊着叔叔们来帮忙,一边近前来拍去爷爷两肩的雪,“这是去哪里喝的这么多哩,年岁这么大了就少喝点哩。”爷爷进门就闷声不响,一把推开我,跟着兴国大爷进屋休息了。只听见屋里一声沉闷的叹息:唉......,剩下我们几个潦草吃完晚饭,兴权叔叔让我吃完就睡觉去,明早要赶回平江了。我点点头,也很无奈,看来此次宁古渡之行看来未尽之事只能留作遗憾了。
刚躺下身,钻进被窝里,嘚瑟了几下便暖和了起来,兴权叔叔不知怎么还没进屋,一天的周折爬山走道的确实累了,周身酸痛不说眉角的口子又在隐隐作痛,但也挡不住疲倦的瞌睡,在暖和的被窝里我渐渐步入梦乡......但兴权叔叔一直不进屋,旁边空空荡荡,黑灯瞎火的异乡客床倒也睡的不那么踏实,我就这样迷糊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四周的黑暗渐渐淡去,两个一黑一白的影子在我面前摇曳起来,不!是三个影子,另一个影子看上去没那么大,显得瘦小,蜷缩在后面。这一黑一白看不清脸,头上高耸着尖帽,浑身闪着蓝莹莹的光,却也不当我存在,只是光影般忽隐忽现的从墙里走出来,又走向另一面墙......我心中早已断定这不就是锁魂的黑白无常吗?......急忙闭住眼睛,吓得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但又好奇带着怕,把眼睛迷出一道缝来,眼前那一黑一白已经走过床角,正往另一面墙里钻,后面的细小身影紧跟在后,倒也没有什么锁链捆绑,只是步履阑珊地一步一步跟着走,我正暗自端详,突然,黑影朝我转过了头......我哪里来得及再闭眼,一张稚嫩的脸庞惨白地看过来,这一看更是让我汗毛倒竖,是他!兴德!和照片墙上的少年分毫不差,连白衬衫都一样,只是......仿佛又少了点什么......这张虽为谋面的脸,却深深的早已刻划在我脑海,他看见了我,肯定看见了,不然不会那种流露出惊恐、绝望的眼神来像是要跟我说什么,但开不了口,只能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边走边看......突然,屋门打开,一束强烈的光线射进来,眼前的几个黑影却也刚刚钻入墙缝,消失的无影无踪......兴权叔叔开了屋里的灯,正向我走了过来,这一切居然那么的自然而又幻梦中一般,“平一,平一,睡着了吗?起来哩,你爷爷叫你过去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