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悠扬的钟声终于结束了第十二声,连余音都彻底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我打开灯,带上昨天被我随手丢在门口的装备,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雾霾依旧没有散去,遮天蔽日,门外还是一片漆黑,宛如阴云密布的午夜。其实自我记事起,这片笼罩着整个岛屿的灰蒙蒙的雾霾便没有散去过。至今为止,我也没有见过书本中描绘的没有雾霾的蓝天白云,烈日冷月。
这样说起来会显得我有一点可怜,不过在我自己想来确实有点无所谓了,毕竟都这么过了大半辈子了。
小时候我确实会好奇,会想走出去看看,看看书中描述的黄沙漫天的恕瑞玛,冰封万里的弗雷尔卓德,巍峨险峻的伟大屏障……这些在岛上都是看不见的,岛上唯一可以称之为景色的大概就是中央那片森林了。
森林里的树木都长不高,顶多3米,再高一点便长不上去了,一厘米也不行。就像我小时候想离开这岛,可到了岸边,再远一厘米都迈不过去,外面的海浪也打不进来。
这样的情况让我恐慌了很久,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父亲早死之后,身为独子的我便继承了他的铲子,还有他的工作,那一年我十四岁。
父亲自我一出生便开始对我灌输我们家族的伟大使命和职业。
当我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时候,父亲便背着我去工作。他指着他工作的地方对我说:“嘿,约里克。这里就是你爸爸工作的地方。唔,虽然看上去有些寒酸,但这里可是充满了故事的。想听吗?”
不管我愿不愿意,父亲确实跟我说过很多故事,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从没有重复过。我已经记不得其中大部分的故事了,不过我记得那些故事都是关于英雄的,很多很多的英雄,多的我都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而记录这些英雄的故事书在我十七岁那年,死于一场火灾,所以现在我对那些故事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我拖着那条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往我的工作地点走去。
这是一片墓地,荒废已久,大多数坟茔不要说墓碑了,连个土包都看不见了。事先声明,我可不是守墓人或者盗墓贼这种无趣的工作。
雾霾遮天,能见度是极低的,好在不久前我借了一个灯笼过来,不然我就得继续摸黑工作了,这可是非常危险的,我的腿就是明证——是被我自己一铲子铲断的。
哦,说到现在,我还没有介绍过我的工作呢。
工序很简单,就三个步骤。把墓穴挖开,看一眼,然后再把土重新填进去。
我计算着我的脚步(因为实在是看不清也分不清),三百一十七步后,我停了下来。截止昨天为止,这一期工程是停在这里的——墓地入口向前三百一十七步,向右十八步。
“噗。”
墓地里的土地很松软,铲子很轻松地带出了一大堆松散的土壤。土壤是纯粹的黑色,于雾霾的灰色区别分明,应该跟书中描述的黑夜是一个颜色吧,我猜测。
“我叫约里克,你要记住这个名字。我是掘墓者。”我低语着,这是父亲记录的工作手册上记录的手续之一,掘墓者需要向墓主人不断介绍自己,不管他是否听见,万一听见了才不会把你当做最讨厌的盗墓者。
“我来自我也叫不出名字的家族,所以你更要记住约里克这个名字。”家族,这是父亲经常提起的名词,不过在父亲的嘴里前面是有一大串修辞的,可惜我没有记住。我原本也是要记住的,我特意记在了一个本子里。可惜本子和故事书同归于尽了,真是可惜了。
说着话,我又下了一铲。“约里克不知道你是谁?约里克也许听说过你的故事,也许还能记起一点点。那样等你醒了,约里克或许和你就有聊天的话题了。”
我没有特意控制手里的力道,父亲工作手册第二条,铲子能够破坏的尸体,是醒不过来的。
几铲之后,地下传出“铛”的一声巨响。
我的铲子应该是跟墓主人打过招呼了。将灯笼凑近了一些,我俯身看去。
这是一个雪白的骷髅头,锃光发亮,白云的白应该也不过如此吧。真是一枚上号的头骨,质量很好,刚才那一铲子没有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不过很可惜,那两个空洞的眼眶里并没有闪烁的萤火,脑壳下也是空空如野,这两点都说明墓主人并没有醒来。
“再见,约里克希望下次的见面能欢乐一点。哦,我会记得带食物酒水来,约里克下次一定记得。”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土重新填进墓坑。
我蹒跚地向下一个坟墓走去。
三十年来,我从没有遇见过醒来的墓主人。不过工作时间比我短的父亲就比我幸运多了,他遇到过两位。
一位就住在我家附近,是个巫妖,我的灯笼便是向他借来的,为此我听他用漏风的嗓子朗诵了一整夜烂透了的诗。
另一位只是一团明灭不定的磷火,现在大概已经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他用我的本子引燃了我的故事书之后。
当然在这雾霾深处,还有着很多很多的墓主人。据说全是我们家族的丰功伟绩,也是我们家族的使命。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家族的使命是什么?不过我希望有人能记住约里克这个名字。
可是这暗影岛,除了醒来的墓主人之外,就我一个活人,这个愿望实现起来都有些困难。
“嘿,约里克。”
听,我听到了什么?约里克?我的名字!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东西叫我的名字,我的父亲都没有叫过,他习惯用小鬼、儿子这样的字眼来代替我的名字。
我惊喜莫名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墓地的外面漂浮着一张破旧的羊皮纸,我从上面感应到了一点微弱的熟悉的灵魂气息。
是一位墓主人,而且是我熟悉的墓主人。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是那团磷火,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你?”我非常吃惊,“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那羊皮纸上下翻飞着,似乎非常高兴,“我这样就不会再烧到你的书了。你看,我现在是一张羊皮纸了。我跟你说,我找遍了整个暗影岛,就这一张纸不会被我烧掉。”
“找到这张纸可不容易,我差点烧掉许多珍贵的东西,一个巫妖手里的歌本,一个骷髅的痛苦学研究笔记本,一副盔甲的兵书……”
听着羊皮纸如数家珍的说出一大堆纸制品,我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第一次发现这雾霾的好处。“这么长时间你就是为了变成一张纸?你可真是够了。”
“额,也不全是。我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去问问住在岛内的那些家伙,就是我刚刚提起的那些,帮你回忆一下故事书的内容,后来我发现内容实在是太多了,我就寻思着记下来,结果你懂的。”羊皮纸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没一会儿就恢复过来,将自己抖得沙沙作响,“现在我都记下来了,恩,大部分的故事应该是有的。”
“那些墓主人也知道这些故事?”我问道。
“何止是知道,他们有些人就是故事的主角,像我刚说的……”
我吃惊极了,都忘了基本的礼节,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当然。”羊皮纸把自己展得笔直,语气里充满了骄傲,“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可都是那个时代的英雄,只是已经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我听出了羊皮纸最后的一丝落寞,不知为何,竟有种英雄末路的伤感。
“不过,现在好了。我能感觉到最近能量的涌动比往年要活跃许多,看来离那个日子不远了。瓦洛兰的小伙子们,准备好迎接暗影岛的力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