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叫协格尔,大约三四百米长的街道,房屋大多是水泥楼房,两层的居多。藏式民房夹杂在水泥楼房中间,显得非常醒目,墙壁是暗红色的,房檐和木窗上的油漆彩绘非常艳丽,街道上有小孩在兜售化石,化石有小孩拳头大小,有的稍微大点。有的完整,有的只有半块。化石像菊花一样,非常漂亮规则。
司马君觉得奇怪,问周晓鸰:“这里还有化石,不会是假的吧?”
周晓鸰说:“这里的人非常纯朴,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假货,也没有造假工具,应该是真东西。这是珠穆朗玛地区的海洋软体动物化石,俗称‘菊石’,通俗来说是鱿鱼和墨鱼的祖先,它是白垩纪以后,珠穆朗玛峰由海洋上升为陆地的见证,也是欧亚板块和印度板块碰撞的证据。”
孩子把周晓鸰和司马君几个团团围住,举着手中大大小小的化石,叽叽呱呱地兜售着。吴紫藤站在人堆外面,忽然想起了留在日喀则的那个高个头驴友,他说喜欢石头,每次到名山大川都要找几块石头,他上不了珠峰大本营,那就给他带几块石头回去吧,或许回拉萨以后还能见面。她拽了拽司马君的衣袖,对他说:“要不要买几块化石,给那个朋友带回去。”
司马君明白她说的朋友是谁,便说:“好呀,应该的。”
周晓鸰说:“要买也不能在这里买,离珠峰大本营已经不远了,那里的化石肯定比这里多,也更有纪念意义。”
司马君说:“你说得对,珠峰大本营的石头更有意义。”
扎西洛娃说:“海螺化石更好,如果能找到一枚完整的海螺化石就更值得了。”
司马君和周晓鸰同时问:“海螺化石,咱们能见到吗?”
扎西洛娃说:“那要看运气,天气晴朗,气温高,没有冰雹雷电,能在那里逗留,或许能找到,如果风雪交加,持续冰雹,连珠峰的影子都看不见,更不用说寻找化石了。”
周晓鸰说:“但愿老天保佑,不但让我们一睹珠穆朗玛峰的尊容,也要保佑我们找到漂亮的化石,这样就对得起高个子驴友了。”
司马君说:“咱们肯定运气好,你不是说珠穆朗玛峰是你爷爷吗?哪有爷爷不欢迎孙子的。”
周晓鸰说:“是啊,我终于可以见到我亲爱的爷爷啦,我多么幸福啊!”
扎西洛娃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奇怪地望着他们,几个人笑得更灿烂。扎西洛娃故意虎着脸说:“都四千多米的海拔了,还笑?”
几个人立即不笑了,但喜悦之情依然弥漫在清冷的夜幕中。
旅店显然很简陋,房子是简易的平房。院子里停着四五辆高级越野车,借着星光和微弱的灯光,吴紫藤仔细辨认,还是没有见到小黑他们的车。周晓鸰见她张望的样子,知道她在寻找小黑的车,便说:“他们不跟咱们一条路,去阿里走另一条路。”
吴紫藤笑一笑,一低头,看见一丛胡豆苗,胡豆苗上结着豆角,豆角很饱满,豆苗尖上还顶着三四朵紫色的小花。这一发现让吴紫藤万分激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竟然还生长胡豆,她赶紧蹲下身,仔细看,千真万确,的确是胡豆。周晓鸰也走过来,伸手摘了一枚豆角,一捏,捏出两粒胡豆,一粒放进自己嘴里,一粒递给吴紫藤,紫藤接住了,也放进嘴里,咬着吃了。感觉比内地的胡豆甜一些,冰冷一些。
一个男人走过来,给吴紫藤和周晓鸰一人递来一只暖水瓶,说道:“一间房子一瓶热水,省着用,门都开着。”
几间房子的门的确开着,灯光照在院子里的汽车和胡豆苗上,周晓鸰提着热水瓶走进一间房子,吴紫藤提着热水瓶走进另一间房子,每间房子里只有两张硬板床,一张有点摇晃的、脱了皮的木桌子。刚把热水瓶放在地上,司马君跟进来了,吴紫藤回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司马君说:“哎呀,水龙头都结冰了,没有洗漱的水。”
吴紫藤说:“水瓶里有热水,你先用。”
司马君说:“算了,将就,这个地方没办法讲究。”
扎西洛娃走到门口对他们说:“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早点上路,如果天气好,说不定能看见珠峰日出。”
司马君答应一声,对吴紫藤说:“不好意思,还是得跟你住一间房子,这里住房好像也很紧张。”
吴紫藤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出去找卫生间,找了好一会,没有找到,蹲在一堵土坯墙边解决了问题。返回房间,看见司马君已经把被子拉扯开了,嘴里一个劲地说:“被子咋这么湿,是不是一直下雪,温度太低的缘故。”
吴紫藤走到另一张床跟前,抓起被子一抖,发现被子确实潮湿,床板狭窄而坚硬。她站了一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嘉措拉山口已经让她见识到了什么是寒冷,身处人烟稀少,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有这间房子安身已经够不错了。司马君见她发愣,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对吴紫藤说:“他们说没有其他被子,房间少,人多,有几个人还得在院子里搭帐篷,睡自己的睡袋。”
吴紫藤坐在床沿上,平静地说:“没关系,将就吧。”
说着,和衣躺在床上。司马君关上门,拉熄电灯,也和衣躺下,两个人中间隔着冰冷的黑暗。司马君说:“扎西让明天早起,早点睡吧。”
过了好一阵,两人都能听见彼此翻动身体的声音,吴紫藤怎么也睡不着,被子和床板一样冰冷,既单薄又潮湿。司马君吭了一声,说:“没睡着呀?”
吴紫藤轻轻地“嗯”了一声。司马君说:“太冷了,这样睡会感冒的。”
吴紫藤说:“听说在高原上感冒了挺麻烦的。”
司马君说:“不光麻烦,还会有生命危险。”
两人沉默不语,又翻动身体,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吴紫藤说:“李天水他们挖冬虫夏草,是不是就在雪地里挖?”
司马君说:“你不说还差点忘了他们,大概不会在雪地里挖吧,既然是草,应该长在比较温暖的地方,雪地里寸草不生,连狼都失去了吃人的本性,自然不会长出虫草。”
吴紫藤说:“哪是狼失去了吃人的本性,是周晓鸰运气好,还有扎西救助得及时。”
司马君说:“不知道小武威的生意咋样,不知道羊和羊皮好不好贩卖,其实小武威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但愿他生意兴隆,永远平安。青藏铁路一通,交通那样便利,说不定用火车车皮拉羊和羊皮哩,谁还会把东西卖给他们啊。”
吴紫藤说:“青藏铁路给青海和西藏带来了勃勃生机,将现代文明带到了青藏高原,将多元化思想带到了高原,给高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繁荣。同时,也使更多的人走进和了解西藏,研究和喜爱西藏,使藏族文化更便捷、更迅速、更平民化地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不过这也伤害了一些人的利益,小武威和李天水夫妇大概就是这类人,这些人和这里的植被一样脆弱,经不起变化,一变化就不适应,就受伤害了。”
司马君说:“你说的有道理,任何事物有得必有失,但人们不可能拒绝进步和文明。我又想起了潘先生,如果青藏高原早在几十年前交通就这样便利,就有这么多探险者和好奇者穿梭来往,就像现在这样开放和发展,这样被世人瞩目,他的命运大概会好些。”
吴紫藤说:“或许吧,但他依然回不了家乡,回不到江南水乡。”
司马君说:“不一定,如果那个时候交通和通讯像现在这样便捷,和家人联系紧密,保持正常的亲情关系,肯定早回去了,就是不回去,也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吴紫藤说:“你对他很有感情,每次说到他,都很激动。”
司马君说:“是啊,他是个令人感激的人,他的命运坎坷而曲折,他帮助我们的行为让人难忘,况且,按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能也快走到生命尽头了。但我们没有办法将感激告诉给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是个令人牵挂的人,真是太遗憾了。”
吴紫藤说:“是啊,真的应该感谢他,但这里似乎很落后,好像也没有电话,就是有电话,也不知道能否找到他。这里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很渴望现代文明,要是每个孩子都能去一次北京,去一次江南沿海,去一次长江三角洲或珠江三角洲地区,说不定不愿意回来。”
司马君说:“不光孩子,就是大人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唉,我们学校那么多教师都闲着,要是能来几个人援藏,在这里支教,说不定能发挥大作用哩。”
吴紫藤说:“那你来吗?你要是愿意援藏,说不定我也可以来,我原本学的就是师范专业。”
司马君说:“哎呀,走了一路,你才说你学过师范,原来我们都可以当老师啊,那就来吧,来西藏啊,当援藏老师。”
吴紫藤说:“你来,我就来,别开玩笑啊。”
司马君说:“不一定,或许能成,或许只是玩笑。”
吴紫藤咳嗽了一声,司马君说:“你在咳嗽,不会感冒吧?”
吴紫藤忍住了第二声咳嗽,说道:“不会吧,明天就到珠峰大本营了,就能看见珠穆朗玛峰了,不会感冒吧。”
她说得有点勉强。司马君坐起来,穿上鞋子去拉门口的灯绳,灯亮了,他给吴紫藤倒了一杯热水,走到吴紫藤的床边。吴紫藤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接住水杯,喝了一口。
司马君说:“紫藤,我有个想法,怕你接受不了,为了不使你感冒,也不使我感冒,咱们得变一下。”
吴紫藤不解地问:“变一下,怎么变?”
司马君说:“我们老家冬天烧炕,一家人睡一个炕,挤在一起就暖和了。”
房间里沉默下来,司马君走到自己的床跟前,在床沿上稍微坐了一下,就冷得受不了,继续和衣躺下,躺下后,发现灯还亮着,起身去拉灯绳,拉熄电灯后,又走到自己床跟前,准备和衣躺下,吴紫藤就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她说:“那,你过来。”
司马君恍惚了一下,停了一瞬间,才说:“你起来,咱们把两张床上的垫被子合在一起,盖被子也重合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冷了。”
吴紫藤果真起来,司马君摸黑往门跟前走,两人撞了一下,灯亮了,司马君把吴紫藤床上的垫被子铺在自己床上,又把盖被子铺在自己床上,枕头也拿了过来,用手拍拍枕头,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惶恐。房间再次恢复了黑暗,他走到床跟前,吴紫藤还站在床边。他坐下来,脱下外面的厚衣服,只剩一套贴身内衣,他靠在床头,伸出手,手在黑暗中探了一下,没探着吴紫藤,向前又探了一下,才碰着,他抓住了她的手,往床跟前拉了一下,并轻轻地唤了一声:“紫藤!”
吴紫藤的手随着他的手过来了,身子也随着他的手过来了。他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她来了,也脱了外面的厚衣服,哗啦一下扔到对面床上。吴紫藤躺下了,整个身子和脸庞都挨着了司马君。司马君感到了吴紫藤的温暖,感到了她柔软的部分,不觉颤抖起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好像很久远,又好像发生在昨天。那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发生在关中平原老家四合院的事,那是他与新婚妻子的事,那是他第一次与女人挨得那样近,那样紧。今天晚上,又一次体验到了这种感觉,慌乱和幸福铺天盖地,使他激情澎湃,激动万分。终于,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紫藤也紧紧地抱住他,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她把头仰了仰,司马君感觉到了,快速而爱怜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是那样温柔,他是那样眷恋。她是那样激情,他是那样缠绵。她感受着他的温情,他爱怜着她的迷人。他们久久相拥,久久亲吻,久久心心相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紫藤说话了,她说:“我有点喜欢你,啊,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吗?”
司马君说:“哦,谢谢,紫藤,我也喜欢你,早都喜欢你了,都有点爱上你了……紫藤,你是我接触到的第二个女人,但是我不敢对你怎样,你是那样纯洁、那样年轻、那样漂亮,我知道配不上你,只能在心里爱你,一直记着你,永远怀念你。”
紫藤甜蜜而忘情地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纯美,那样冰清玉洁,但不管以后走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今天晚上,因为这是在喜马拉雅山上,在举世闻名的珠穆朗玛峰山脚下,在世界第三极,在冰天雪地的爱河里,我会记住你的,记住你对我的友爱和尊重。”
司马君轻轻地,温柔地吻着她,边吻边说:“紫藤,这不是友爱,是爱情,我们的爱情,不同寻常的爱情,我爱你,紫藤,你能感觉到吗?”
吴紫藤幸福地说:“是的,我能感觉得到,能感觉得到你对我的爱,我也明白自己对你动了真感情。”
两人亲吻了好长时间,但两人都强烈地克制着自己,只能这样,不能有其他行为。高原上不能剧烈活动,不能激动,不能……
萦绕在脑海的全都是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两人只能在抚摸中、在亲吻中、在紧紧的拥抱中,甜甜地迎接两个人的黎明,喜马拉雅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