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黑色的沙漠王子汽车,是拉萨一家旅行社的旅游车。司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藏族男子,他说自己叫扎西洛娃,是土生土长的拉萨人,高中毕业后当了司机。一开始开拖拉机,后来开从拉萨到林芝的长途汽车,再后来就在旅行社开小汽车,西藏只要通公路的地方,他几乎都跑到了。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不大爱说话,别人说话他喜欢听,听到觉得好笑的地方,就咧开嘴笑。一位高个头胖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周晓鸰、吴紫藤和司马君坐在后排座位上。车的越野性能很好,在青藏高原奔驰的长途汽车,越野性能一般都很好,而且高级汽车居多。
汽车沿雅鲁藏布江河谷行驶,河谷盛开着金色的油菜花,还有连成片的青稞地,青稞嫩绿,油菜花金黄,两种艳丽的庄稼将雅鲁藏布江河谷装扮得活泼又妖娆。河水有时湍急,有时平缓,这主要取决于河谷的宽窄,河谷宽的地方,水流平缓,河谷狭窄的地方,水流就急速。河水很绿,这种绿是内地的大江大河少见的。从拉萨出发,一直向南,过了雅鲁藏布江大桥,没有直接前往日喀则,而是盘山而上,从雅鲁藏布江河谷一直上到高山草原,从油菜花盛开的雅鲁藏布江谷地,上到白云缭绕、羊群满山坡的羊卓雍错。
羊卓雍错静静地躺卧在滑润的草原上,湖水比宝石还要幽蓝,还要光洁,还要多彩和神秘。羊卓雍错蜿蜒着,逶迤着,处子一般安宁、平和。接近湖水的地方,有一两块金色的油菜花地,湖水两岸是平缓的草原,草原在夏日的光辉下呈现出鹅黄色的绿,白色的羊只三三两两点缀在草地上,再向上,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峦白雪皑皑。周晓鸰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照,吴紫藤把相机让司马君拿着,自己则站在靠湖的一边仔细欣赏天堂西藏。她被羊卓雍错美艳绝伦的景色深深打动,被西藏神奇的水域感动得心脏快速跳动。眼前的湖水、草原、羊群和雪山,仿佛是一幅巨大无比的油画,而不是现实的真山真水。整个画面雅致而流畅,妩媚而壮美。
周晓鸰一会用长镜头相机拍照,一会用小型数码相机拍照,忙活得不亦乐乎。高个头胖子走起路来,已经有点喘气。几个人站立的地方,刚好是个山口,经幡在头顶呼呼啦啦飘动,他扬起脖子给经幡拍照,连着拍了几张,脖子渐渐仰得有些吃力,忽然,一阵眩晕,身子斜向一边,差点摔到地上,脸色和嘴唇立即变了颜色。周晓鸰看见了,过去帮他背上相机,他静静地蹲了一会,才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汽车,司机扎西洛娃帮着他吸了几口氧气,才缓和过来。几个人为他着急,想他这个样子是否能够顺利到达珠峰大本营。
扎西洛娃说:“在高海拔走路,不能走得太急,脚步不能抬得太高,心情要放平和,遇事不要激动,最好不要干过重的体力活。”
司马君说:“也要看人的身体素质,身体好的人大概高原反应也小,身体素质差的人,反应就大。”
司机说:“那不一定,他的身体素质这么好,个头体魄都不错。高原反应大的人恰恰是个头高大、肥胖、肺活量大的人。你想呀,高原上空气本身就稀薄,大家同样在呼吸,肺活量大的人需要的氧气就多,肺活量小的人需要的氧气少。所以,在高原,一般情况下,女人没有男人反应大,体魄越瘦小的人高原反应也越小,身体越强壮的人高原反应会越大。”
司马君笑着说:“这么说他的身体素质比我们都好呀。”
周晓鸰说:“当然啦,一看他就比咱们体质好。”
几个人上了车,车盘旋而下,白云在车窗外缭绕,水雾很大,水珠滴落到窗玻璃上,朦胧而曼妙。高个头男子坐在前面,难受得不愿说话。后排的三个人则热烈交谈,吴紫藤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左边是周晓鸰,右边是司马君。周晓鸰把他的两个相机都拿出来,向吴紫藤和司马君展示羊卓雍错美丽的画面。三个人的头凑在一起,情绪饱满地欣赏和交流着。
赞叹一番后,再次展示他在川藏线上的杰作,边展示,边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你们看,这是林芝的照片,漂亮吧?如果说318国道的精华集中在川藏线上,那么川藏线上的精华则集中在藏东南的林芝地区,上帝在造地球的时候,在这小小一隅几乎创造了我们这个星球上最美的一切,冰川、大山、江河、湖泊、瀑布、森林,该有的都有,同时还分布着壮丽的现代冰川,世界罕见的冰瀑布、冰塔林也能见到,真是奇妙瑰丽极了。”
司马君和吴紫藤的脖子伸得更长。这是一幅森林照片,周晓鸰说:“看,这张照片,树干多粗壮,树叶多浓密,这些都是云杉,苍劲挺拔,郁郁葱葱,有的树干直径一两米粗,林内藤本植物茂盛,藤粗三四十厘米,可以蜿蜒至树冠层,树上松萝飘曳,形成高原山林温带暗针叶林。”
司马君说:“听说森林很危险,你一个人进树林照的吧?”
周晓鸰说:“我们一路也是四五个人,几个驴友在成都租了一辆越野车,实行AA制,走到哪拍到哪,很随意,也确实很危险,有几次差点出了车祸,所幸坚持了过来。有一次,我们到察隅拍莲花,遇到了几个腰上佩带斧头的人,吓得我们飞跑,因为路很窄,又是水田,我和另一个驴友摔进了莲花池。”
吴紫藤歪着头问:“莲花池,川藏线上还有莲花,江南水乡的那种莲花吗?”
周晓鸰说:“是呀,我给你找莲花的照片,哎呀,找着了,就是这张,看,是不是骗你。”
相机上果然出现了绿色的荷叶和洁白、粉红的莲花,吴紫藤凑近镜头,看得非常仔细。
周晓鸰说:“没骗你们吧?”
司马君问:“他们拿斧头干什么,驱赶你们吗?”
周晓鸰说:“开始我们也以为是,后来才知道那里的人出门都要带斧头,那里树木茂盛,到处缠绕着藤萝,蟒蛇也随时出没,蚂蝗蚊虫多如牛毛,人们出门带上斧头一是防身,二是披荆斩棘,开辟道路。其实他们很友善,主动邀请我们到家里做客,用自家酿制的酒招待我们,每人得喝一大勺酒,勺子是舀水的那种铝勺,相当于五六玻璃杯的酒。”
吴紫藤说:“不是说高原上不能多喝酒吗?”
司马君说:“察隅那个地方不算高原,海拔大概也不高吧?”
周晓鸰说:“察隅有的地方海拔才一千多米,遍地都是油桐、芭蕉、竹林、水稻田,一年到头气候温和,风景优美,不是江南,胜似江南,有人称察隅是西藏的江南,东方的瑞士,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瑞士,但一辈子能亲身经历一次察隅,是件非常庆幸的事。”
吴紫藤羡慕地说:“真了不起,你都到过那么美丽的地方,要是我能去一次就好了。”
周晓鸰说:“那里尽管美不胜收,我还是劝你别去为好。”
吴紫藤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值得去吗?”
周晓鸰说:“不是不值得去,而是非常值得走一趟,但那里太危险、太原始。走在一个拐弯处,不知道下一个拐弯处会遇到什么,说不定一场暴雨,大雨倾盆,道路塌方,木板吊桥被冲毁,只剩几条生冷的铁索。或者野兽一声吼,身子一斜,就掉进了悬崖峭壁之下。那里的河水一年四季咆哮湍急,泥石流也很频繁。植被虽然茂密,有的树木和青草不敢碰撞,一碰就中毒。关键的是没有成型的道路,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得半天时间,主要原因就是河流阻隔,没有桥梁,有人滑溜索过河,滑到河中间,噗通一声掉进河,连尸骨都找不着。那里的艰辛和川藏线上众多的高山峡谷一样惊心动魄,越是危险的地方,风景越好,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真是精辟极了,你一个单薄的女孩,不去也罢。”
吴紫藤说:“我连青藏公路都走过来了,还怕一个察隅?”
周晓鸰说:“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质地貌,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没有可比性。”
司马君说:“他说的大概有道理,察隅危险,墨脱好像也很危险。”
周晓鸰说:“察隅以气候条件优越闻名,墨脱以道路艰险著称,墨脱是至今为止,中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去那里的人多是探险者和科考队员。”
吴紫藤玩笑着说:“你去那里进行科考活动啊,是不是用科学的方法寻找你爷爷?”
周晓鸰说:“爷爷在我心里存活着,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爷爷,但因为血缘关系,或者因为奶奶、父亲的从小灌输,总觉得爷爷很亲近,有时有种幻觉,觉得爷爷就在家里,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蹲在墙脚抽烟,或者正跟一帮老人下棋,或者在打太极拳。但我清楚地知道,他肯定不在现实生活中了。”
吴紫藤说:“不好意思,让你难受了。”
周晓鸰说:“没关系,爷爷是一种情结,一种血脉传承的情结。”
司马君说:“还是说墨脱吧,那也是一种情结,那里有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有机会去看看。”
周晓鸰说:“那可不是随便看的地方,要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得做充分准备。我们在前往墨脱的路上走了三个小时,才走了五里路,一气之下只好返回公路上,腿上还被蚊虫叮咬成了马蜂窝,要不是红花油涂抹得及时,连命都搭上了。”
吴紫藤说:“只听说蟒蛇咬死人的,没听说蚊虫咬死人的。”
司马君说:“潮热地区的蚊虫毒性很大,或许真能毒死人哩。”
周晓鸰说:“多的是,只是咱们没有亲眼见过,那里非正常死亡的人比例很高,有的是得了怪病死的,有的是滑溜索掉进河里淹死的,有的是忽然倒下一棵树,被砸在树下死的,有的是被毒蜂蜇死的,总之那里人的死亡形式千奇百怪。”
司马君说:“主要还是因为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咱们国家南方也有高山森林,道路险峻,但周边地区交通便利,科技发展迅速,条件还是比察隅和墨脱好些。”
周晓鸰说:“当然,经济决定生存嘛。”
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高个头男人剧烈地呕吐起来,一个小镇出现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