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初六,三槐觉得这个年过得真是太漫长了。
三槐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吧嗒吧嗒的吸着烟,一团团的烟雾弥漫在三槐的身边,萦绕在三槐的心里。这已经是第三根烟了……
最后一批来拜年的客人——三槐的妹夫及外甥、外甥女走了,三槐觉得这个年才算基本上过完了。都这么晚了,妻子映红还在厨房里忙着洗完刷锅。过年这阵子,她最忙。可她却老是乐呵呵。
映红或许不知道三槐有心事,更确切的说,有惊天动地的想法。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瓢盆碗盏的磕碰声,看着女人晃来晃去的身影,三槐怎么也没有勇气把憋在心里这么多天的话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抽烟。三槐在酝酿情绪,在极力找寻表达心迹的最佳氛围。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事情的多个开头、多个结局。
扪心自问,映红没有对不住他和他黄家的地方。映红二十岁嫁给他三槐,是他主动托媒相的亲。嫁过来时,映红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文化比他高,人又贤惠。这些年在家伺候公公、照顾孙子、种责任田。每年三槐就回来过个年。
三年前,映红将存折上的现金变成了眼前这栋两层小楼。当时,老爷子捎口信让三槐回来挑大梁,三槐怎么也不信。老爷子对着三槐的脑门骂,骂他只顾一个心眼儿挣钱,不管老婆孩子、不管老子房子。三槐扛着大梁一边晃悠,一边朝映红扮鬼脸。
新房落成三年,三槐一共只住了二十六个晚上。三槐说,女儿要读书,儿子要成家,建房子还欠老丈人家的债,都得靠他挣钱。三槐毕竟是三槐,四万元的债一年半就被他还了,第三年,映红的存折上又冒出三万多。
年关了,革命功臣凯旋而归,映红还能不高兴?三槐扛着个鼓鼓的帆布包进门时,映红一脸的激动。激动得想迎上去紧紧地抱抱三槐,只是当时公公在场,有所不便。三槐这回似乎很理智,只是看了一眼映红,就一眼,映红的瓜子脸飞起了两片晚霞。
车不挤波?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上不了车。还好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东东去他丈母娘家过年了,女儿在东北读书没回来。今年就我们三个,有些冷静了。映红扛着男人的包一口气上了楼。三槐心不在焉地跟着上了楼。
二楼也装修好了?你都没有跟我说呢?三槐摸摸铝合金门窗。我爸最近还好吧?
老毛病,到了冬天咳嗽得厉害。这阵子,刚吃了我同学推荐的一种治哮喘的特效药,好多了,饭量也增加了。映红从衣柜里摸出一条中华烟,这是我特地帮你买的,还有一瓶好酒。还清债了,这个年得好好过。
留给你爸抽吧,我口粗。在一脸开心的映红面前,三槐似乎没有显得兴奋。三槐坐在床沿上准备脱鞋子。见状,映红赶紧放了烟,又从衣柜里摸出一双簇新的皮鞋。
留着以后穿吧,我包里有鞋。你做饭吧,我饿了……。三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映红笑笑,赶紧去了厨房。快了,肉、鸡、鸭都炆好了,几个菜也切好了就等下锅。
这是三槐在家过的又一个丰盛的大年。三槐与映红对坐,抬头时脸对着脸儿。三槐不时地给老爷子敬酒。老爷子让三槐给映红添菜。三槐不敢怠慢。
除夕的深夜,忙了一天的映红很想跟久别的男人温存一下。映红对三槐说,今天真是累坏了我,你帮我捶捶背。三槐将就着捶了几下说,我坐了一天的车屁股到现在还是肿的。
映红笑笑,那我们早早的休息吧。
映红将衣服脱了,将灯关了,靠着三槐躺下了。
三槐似乎很规矩的仰面躺着,这让映红有些意外。什么事让你不开心?映红问三槐。
没。过年那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三槐说,睡吧,你不是累了吗?累了就好好休息。我挤了一天的车,骨头架子都散了。
那我们睡吧。映红显然觉察到什么,背过身佯装入睡。三槐依旧仰躺着,似乎没有一点睡意……
第四根香烟抽了一半,三槐终于拿定主意。三槐来到厨房,对映红说,映红,这些活,今天还是由我来做吧。你歇歇,完了我跟你商量一个事。
映红依旧一边忙,一边说:我知道你喜欢一个叫娟子的女人,都好几年了。其实,也不全怪你。身不靠,心不近。不过,我要不要离开你黄家,最后得问过你爸。我是经他点头才进了黄家门的。
我老骨头在,你小子别做黄粱美梦。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出现在三槐跟前。你妈从安徽逃难十六岁来我们穷得叮当响的黄家,才有了你和你妹妹。我被抓兵十几年在外杳无音信,你娘不离不弃等着我回来。如今你才打几年工就翻脸不认人?我跟殷红和孩子们他们商量过了。今年你得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映红出去打工一年。她本事不比你差,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人变瘦了,头发白了,在你眼里就变丑了。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女人这么多年规规矩矩待在家里,那滋味让你也尝尝!
三槐说,我没有说映红不好,我以前一直一个心眼对她。如今,我跟她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何不在一起?
老爷子鼓着腮帮:你这畜生,几十年的夫妻突然翻脸不认人,当心我一脚踢死你。
三槐不再吭声了,他是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的。
想了这么久的一件事就一句话就被搅糊了。
三槐的这个年过得真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