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歆走进刘乡的病房,看到刘乡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一见穆歆,悄没声地下了床。让穆歆联想到一只满腹心事的被抛弃的小仓鼠,神情落寞着,不知何去何从。
“刘乡,你想和我聊聊吗?”穆歆尽量温和地问她。
“好。”刘乡便默默地跟在穆歆的身后,来到咨询室。
“刘乡,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妈妈?”穆歆看着刘乡还是有点紧张,便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让她放松下来。
“我妈回去了,有些事情要办。”刘乡十指相扣,放在腿上。比上次抱在胸前,神情自然了许多。
“哦,她还回来吗?”
“明天就回来。”
“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挺好的吧?”
“嗯,我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是我妈妈帮我决定的。”
“所有事情吗?你自己不做决定吗?”
“嗯,差不多所有事情。我觉得我妈说得都是对的。”刘乡说到这里,罕见地露出一丝腼腆地笑容。似乎感觉到了穆歆话语中的惊奇,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现在也什么事都听你妈妈的吗?”
“结了婚后,就听老公的了。”
“哦,看来你和你老公的关系也不错哈。”
刘乡突然沉默,低下头,没有接穆歆的话。看到这个情形,穆歆猜想刘乡和老公的关系可能出现了问题,同时敏感地意识到这也许和她的病症有关。
“怎么?你们吵架了吗?”穆歆决定深挖下去。
“嗯,现在分居了。”刘乡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
“分居了?你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我觉得他很脏,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很脏?你是说他不太讲卫生了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穆歆紧追不舍,感觉如果态度不强硬点,刘乡又会把刚刚打开的心门紧紧关闭。
“他。。。。。。”刘乡望着穆歆的眼睛,也许从中看到了什么,一咬牙说“他玩女人。”
“你是说他有外遇了?”
“嗯。。。。。。”刘乡停顿了片刻,装着很平静地说,“他嫖妓。”
“是这样。”穆歆淡定地说。不想让语气带一丁点儿讶异,以免刘乡难堪。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把脏病传给了我,才不得不承认。”刘乡的表情,有些许悲愤,也有些许羞愧。眼睛望向别处,不去看穆歆的脸。
“是不是从那天起,你就觉得到处都很脏?”穆歆问。
“嗯,我觉得他很脏,把我也给弄脏了。我不想他把孩子也给弄脏了,所以,觉得家里哪里都很脏,就不停地洗,害怕把孩子也给传染了。”刘乡决绝的口气,毫不掩饰对丈夫的厌恶,就像看到白米饭上的蟑螂,即恶心又仇恨。
“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挺让人难以接受的。”穆歆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共情。“发生了这个事以后,你父母是什么态度?”
“我爸妈叫我忍,说男人在外面难免会沾花惹草,以后就会好的。”
“那你的态度呢?”
“我当然想离婚,看到他就受不了。可是我爸妈不让,我也没有办法。”刘乡气愤又无助。
“原来是这样。”
“你现在还在怨恨你丈夫吗?”
“恨!怎么能不恨呢?我以前是那么地相信他,事事都听他的,结果他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还害了我。”
“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恨他也不能改变什么。所以,恨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反而让你自己心情愈来愈糟糕,不能从过去走出来,导致病情加重,你说是吧?”
“穆医生,你说得我也明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很多事情,你得一点一点去做,才能慢慢地有所改变。如果老想着自己做不到而不行动,那当然做不到。”
“嗯。。。。。。”刘乡也许是在思考穆歆的话,一时竟没了语言。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工作忙吗?”穆歆想再详细地了解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不忙,单位里做行政,坐办公室。挺闲的。”
“那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带孩子,做家务,没有时间搞其他的。不过,没病之前喜欢绣十字绣。”刘乡说完,忧心忡忡地看着穆歆“穆医生,以前你是不是没有见过我这样的?”
“当然,这样的经历是没有遇到过,不过像你这么怕脏不停洗手的个案,以前也有过,后来,经过治疗,强迫行为减少了许多。”穆歆这样回答她,其实主要是给她鼓励。每个患者都觉得自己得的病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既然是这么地罕见,那医生一定没有治愈过的经验,所以对自己的病没有什么信心。每次穆歆都要装作见惯不怪的样子,并告诉她曾有过相似的个案,虽不能保证完全治愈,但是会有缓解的例子,以增强患者治疗的信心,能很好地和医生配合。
“哦,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就是控制不住要洗手。”
“你的这个强迫行为主要就是由焦虑引起的,所以你不要因为控制不住洗手而焦虑,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焦虑,进而更控制不住自己了。”穆歆自知说了这么一段话,绕口令似,怕刘乡不明白,又解释了一遍:“就是说,你现在如果想洗就去洗,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苦苦和自己做斗争。你明白吗?”
“哦,你的意思是让我尽量别着急,是吗?”
“是的。还有,今天你回去后准备一个小本子,对你的行为做个详细的记录。”
“哦?为什么?”
“这样可以观察你强迫行为发生的时间、原因和强度。让医生和你自己对你的病症都有更好的了解,以找到缓解的方法。”
“这样呀,好吧,我回去准备本子。”
“你可以用表格的形式。”穆歆说着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一个表格给刘乡做样例。
“每天都要记吗?”
“是的。你能做到吗?”
“我试试吧,我怕我有时候可能会忘了。”
“没关系,让你妈妈提醒你。另外,在医院里,我看你也没有什么事做。让你妈妈给你买些十字绣,你没事的时候绣绣,也不至于那么无聊,胡思乱想了。”
“好的,回去我就叫我妈买。”说到十字绣,刘乡来了点兴头。
“那就这样,今天我们先谈到这里,我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回去要记得完成。”穆歆结束了此次谈话,然后送刘乡回病房。
刘乡并没有和穆歆并排着走,而是缩在穆歆的身后。好像穆歆是她的保镖,得随时为她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明物体。穆歆觉得奇怪,便停下来,扭头去问她:“你为什么藏在我身后?”
“我怕我会碰到脏东西。”正说着,突然刘乡往一侧迈了一大步,拐着弯走。穆歆仔细一看,原来走廊的另一侧有个垃圾桶。
“你在躲垃圾桶吗?”
“嗯,我怕我会碰上去。”
“会不会碰上去,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就是搞不清楚我到底会不会碰上去。”
“。。。。。。”听到刘乡的话,穆歆震惊到无言以对。以前就听科里主治医生说过有个强迫症,每次关上抽屉后必须再打开,因为不确定自己的手是否还在抽屉里,甚至连自己是否出门也不知道,非要再回家看看自己是否还在家里。那时,穆歆听了,还觉得不会是主治医生太夸张了吧?那有这么荒诞的事?现在,穆歆信了,彻底地!
“如果不是和你一起走,看到垃圾桶,我都不敢从这里走。”刘乡说。
“为什么和我一起,你敢过呢?”穆歆问。
“因为你可以告诉我,我是否碰到了垃圾桶呀。”刘乡居然相当地理直气壮,似乎暗示穆歆,你就应该担当这个告知责任。
穆歆望着刘乡瘦弱的背影,心情复杂,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