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在出版了第一本******画册之后,中央文献研究室决定编辑出版一本刘少奇画册。因为这一年是刘少奇九十岁诞辰,而少奇在**********中又受到了极其不公正的待遇,所以,这既是怀念,也是还账。
刘少奇研究组非常积极,这是编辑刘少奇选集之外的一个不那么枯燥的活儿。我在刘少奇研究组工作了七年刚刚离开不久,此时又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工作,这个任务我自然是责无旁贷。
编辑出版一本刘少奇画册,想法很好,但是难度很大。因为少奇同志新中国成立前长期从事白区工作,为了安全起见,不可能多照相,根本就没有留下几张照片,费尽周折也没有多少新中国成立前的照片资料,无奈之举是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书名改叫《共和国主席刘少奇》。这样,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画册中,其他都是以人名为书名,例如:《******》、《******》、《朱德》、《******》、《****》、《李先念》、《彭真》等等,唯有刘少奇的这本,叫作《共和国主席刘少奇》。
这本画册的编辑之初和收尾阶段,刘少奇夫人王光美都是参与的。
王光美这个时候已经六十七岁了,在监狱里关押了十二年,身体受到了极大摧残,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身体恢复了很多,也在积极参与到政治生活中。我在刘组的时候,特别是后来撰写《刘少奇年谱》的时候,和王光美同志有些接触,那时候,她住在木樨地二十二号楼,每次到他家,总是能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刘少奇正在抽烟的照片,烟雾,在他的身边缭绕。而我总是想到四个字,往事如烟。
往事能够如烟飘散吗?其实是不可能的,也许会有豁达的态度,但是不会有一风吹的状态。
光美的孩子们都大了,家里常常只剩下她和一个老保姆赵阿姨,****之初,刘少奇和王光美就是把自己最小的女儿托付给了赵阿姨,这样,赵阿姨似乎成了刘家的一员。其实,这个“似乎”,也似乎可以不要了。每次到光美家,赵阿姨就是主人。如果没有那场大革命,这是难以想象的。
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是人民画报社的一位老美编黄钟骏先生做的设计,他把选出来的每一张照片都付印了,贴在设计稿纸上,然后再用铅笔勾出放大的尺寸,把图说贴在照片下面。现在看,这是很原始的做法了,但是,当时的画册大都是这样做的。
刘少奇画册的最后审稿是在中央警卫局礼堂进行的,照片在礼堂的桌子上铺了一片,我和刘组的组长刘崇文陪着王光美,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有些照片,王光美很熟悉,她会驻足很久,似乎在回忆往事,有些照片她也没有见过,她就会很关切地提一些问题。
审查很顺利,因为黄钟骏经验十分丰富,照片又大都是黑白的,显得很有历史感,也很有气势,参加审稿的人评价都不错,光美也比较满意。
现在想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照片少,又要和其他领导人的画册的规模相同,就只能把照片放大些,自然就显得很大气。这也是坏事变好事吧。
这本画册,我们决定在国内印刷。先是找了北京新华印刷厂,因为大都是黑白照片,就让他们先打个黑白样子出来。黑白印刷有四色和双色两种,各有特点,所以,我们先把一张画册要用的黑白照片给了印刷厂,结果,厂里给了一个收费单,说是要半个月才能做出来。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因为我一直在负责出版社的印制工作,上一本******画册是在香港印刷的,虽然贵,但是服务好,不用操心,而第一次在国内印这样重要的画册,就遇到了障碍,真有点担心。
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自称是时任新闻出版署署长宋木文的秘书,他说,安徽新华印刷厂知道了出版刘少奇画册的事情,希望能够承接。他说,厂里说了,刘少奇当年在新四军时,转战安徽,为安徽人民做出了贡献,所以,安徽人民愿意为刘少奇做些事情,保证质量,而且,你们能付多少钱就付多少钱,绝不是为了赚钱。
这当然是好事。我马上去了合肥,也带去了一张黑白照片,请他们打个样子出来。我当天给了他们照片,第二天样子就出来了,而且根本没有提到钱,这比北京的新华印刷厂好多了。只是照片的打样还不够好,我还不能够下决心。
这时候,又有一个信息,有人告诉我,福建彩印厂是一个现代化的印刷厂,人不多,但是印刷质量很好,于是,我马上赶到了福州,当时的厂长郑锦章和经营部经理陈建萍非常积极,他们听我说了前因后果,做了让我惊讶的事情,上午把照片给他们,当天下午打样就出来了,而且质量非常好。原来,他们的工艺很特别,印黑白照片用的是双色,似乎有点落伍,但是相比四色印刷,颜色透亮,还原度高,还便宜。
我真像发现了新的矿藏那么高兴!
遗憾的是,这家厂当时没有装订线,装订只能外包给上海的一家装订厂,不过郑厂长说,那家装订厂是长期合作企业,质量没问题。
我又赶到上海,找到了这家装订厂,厂长和副厂长都是年轻的女性,现在我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吴莉莉和董慕溪,她们当然也很积极。于是,《共和国主席刘少奇》的印制就算有了着落。
印刷很顺利,福建彩印厂是个十分出色的工厂,从质量到管理,都是一流的,后来,我们和他们有不少的合作。
但是,装订环节出了点问题,这个问题还是王光美发现的。
画册印好之后,吴和董两位厂长对我说,希望到北京来,亲自把画册送给王光美,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王光美在全国有着极高的知名度。于是,我做了安排。她们带了几本《共和国主席刘少奇》画册,和我一起到了木樨地二十二号楼王光美的住处。光美很高兴,迫不及待地翻起来,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本画册一下子就散架子了,顿时大家都呆住了。说实在话,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很尴尬。
两位女厂长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光美倒是很淡定,她说,这本没装订好,我们再换一本看。
要感谢光美的宽容。
不过,以后再也没有在这个装订厂装订过画册了。
在印制刘少奇画册的过程中,我很多次往返于北京和福州,倒是有一个小故事值得记录下来。
一个下雨天,我准备去机场回北京。每次去福州,都是住在省委招待所,招待所负责接待的人对我说,下这么大的雨,飞机晚点了,你不要去那么早。再说,胡启立同志也是这班飞机,他什么时候走,你就什么时候走,反正飞机要等他。
胡启立那时是中央政治局常委。
我想想有道理,就安心等着。过了几个小时,送我的车随着送胡启立的车到了机场,没想到,机场看我迟迟不来,把我的机票卖给别人了!
我急了,因为回北京还有安排。于是,我找到机场的负责人,撒了一个谎,我说,我是和启立同志一起来的,现在你们把我的票卖了,怎么办?
机场还算配合,广播找人,找到了买我机票的那个乘客,好言好语对他做工作,希望他退票,保证下一班飞机他优先。总算解决了问题。
这架飞机没有头等舱,启立和秘书坐在第一排,我坐在第二排。他并不知道我撒的那个谎是冒充了他的随员,回过头来和我说话。他问,你是哪个单位的?我说,我是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启立“哦”了一声,说,是李琦那儿的。他接着问,具体做什么工作?我说,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启立回过头去,和身边的秘书低声交谈,似乎是在议论中央文献研究室。接着他又回过头来,说,下飞机有人接你吗?要不你就跟我走?
启立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是一双真诚的眼睛。
这句话顿时感动了我,虽然我没有搭胡启立的车,但是这句话,我却记到了今天。
因为在刘少奇组工作了七年,除了编辑出版这本《共和国主席刘少奇》画册,我还参与了《刘少奇选集》、《刘少奇年谱》的编辑和撰写,和王光美同志也有了较多的接触。
王光美去世那年,二〇〇六年的十月,我正好在家乡常州,写了一篇悼念文章《追忆光美》,现在转载这里:
十月十三日,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去世了。因为在外地,不能前去吊唁,特写一篇短文,以示哀悼。
我和王光美有多次接触。一九八〇年到一九八七年,我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刘少奇研究组工作,主要任务是参与编辑《刘少奇选集》,撰写《刘少奇年谱》,当时在年谱段,我分到了刘少奇前三十年,就是从刘少奇生下来到他的三十岁一段。这段历史,主要是青少年时期、苏联留学、安源罢工到第一次大革命,史料很少,写起来很吃力。
因为工作,和光美同志(我们当时就是这么称呼她)有些接触。记得第一次见光美,是在木樨地二十二楼她住的公寓,那是一九八〇年的事情。那时,刘少奇刚刚平反(一九八〇年二月二十九日开的平反大会),她在结束十几年的牢狱生活后,恢复自由两年。当时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主要是在****中的经历,孩子们,特别是最小的潇潇,如何在保姆赵阿姨的照顾下度过****十年的。王光美说起这些事情时的平和,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我仿佛还能看到她微笑的表情,仿佛还能听到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我与光美有许多的渊源。有些事情,好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一九六五年,我在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读书,开学两个多月后,转来了一个女生,叫李美勤,来自哈尔滨。我们那所学校,大部分是干部子弟,尤其是外交部的干部子弟,许多人都有些来头,几乎同时加入我们班的,还有跟随李宗仁回国的程思远的女儿。但是这个哈尔滨女孩,谁也搞不清楚是啥来头。直到****开始,刘少奇被打倒,同学们才知道,是刘少奇和王光美陪同西哈努克到哈尔滨视察,乘坐了儿童小火车,火车站长就是李美勤。看到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王光美很是喜欢,就有在场的官员把她送到北京来读书了。
后来围绕这件事,发生了许多故事,那是下一篇文章的内容了。
一九六九年,我当兵到了山东长清县一个叫五峰山的地方,连队里养了一条狗,战士们受到当时那种潮流的影响,其实也不知道内情,把对刘少奇、王光美的恨,贯彻在了各个角落,于是,这条狗的名字就叫了光美。战士们经常扔一块骨头过去,喊:光美,过来!
除了这,当时的农村兵愿意垫鞋垫,一般都是一只鞋垫绣着刘少奇,一只鞋垫绣着王光美。这两个名字,基本上伴随了我当兵的整个六年。
这些事情,我没有同光美说过,有时想想都觉得有歉疚感。
从部队复员回到北京,进了四机部的一个工厂,五年后一步跨进了中央文献研究室。我一个连初中只读了一年的工人,怎么就进了这样一个权威研究机关呢?
因为刘少奇被打倒后,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下放到了各处,机要秘书刘振德就在我那个工厂做政治部主任。因为某种机缘,我当时在厂党委革委办公室当秘书。刘少奇平反,中央有关部门把刘振德重新安排工作到了中央文献研究室,他离开时,希望我也能去。于是,我就到了文献研究室的刘少奇研究组,组长也是刘少奇的秘书,姚力文,他当时是《人民日报》农村部的负责人。
在刘少奇研究组工作的时候,有时到光美家采访,总能受到光美的热情接待,那时,她家陈设简单,只有墙上的刘少奇像,那张刘少奇在烟雾缭绕中的,光美亲自照的那张照片,显出主人同前国家主席的特别关系。而言谈举止间,光美已经没有了国家主席夫人的做派。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给我们述说一段遥远的历史。每当这个时候,赵阿姨在旁边坐着,瞅着烟,时而插上几句话。不像是国家主席夫人和保姆在一起,更像一对老姐妹。
一九八七年,我离开刘组,创办中央文献出版社。第二年就出了一本大型画册《共和国主席刘少奇》,这是中央文献出版社继******画册后,出版的第二本画册,因为《******》是在香港印制的,所以,《共和国主席刘少奇》是中央文献出版社在国内印制的第一本大型画册。王光美多次过问此事,并且亲自来审看画册的草稿。那时还没有今天的电脑技术,照片是贴在纸上看的,在中央警卫局礼堂里,铺了一大片,光美一张张看,一点点回忆,至今我的相册里还有她审看画册草稿的照片。
这本画册是我督印的,为了慎重,我找了好几家印刷厂比较,最后确定了福建彩印厂。这家厂印刷质量非常高,以后,我们出版的许多画册都进了这家厂的印刷机。
再后来,我离开中央文献研究室,去了凤凰卫视。一次,大概是一九九七年的一天,原来的同事叫我,说光美要请刘组全体同志吃饭,特意要叫上我。这时,我离开刘组已经十年了。记得那天在官园中办老干部局的餐厅,光美特地带了一瓶酒鬼酒,当时这种酒问世不久,还很贵。我开车去的,表示不喝了,光美关切地对我说,喝一小杯吧。我喝了一小杯,那股醇香,直达心底。
我再也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酒鬼酒。
光美同志,在天国走好!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往事历历在目,那杯酒,似乎还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