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招亲
这边红杏娘商议着和五奶奶和面包饺子去了,红杏关上自己的屋门瞪大眼睛看着贴在墙上的电影明星发呆。她觉得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就像卖给妹妹们换来新衣服的白菜一样。自己这个憧憬爱情的人就这样打发了自己的一生吗?自己过去讽刺的,瞧不起的像买卖牲口一样的婚姻形式自己不是也一样照用了吗?而且还不如人家,人家还可以挑选一下,可是自己有挑选的权利吗?现在谁家的劳力肯到别人的家里来,只有条件差的人家,像大姑家这样儿子多的,想减轻一下负担的人家,才肯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招赘给人家。人家还委屈着哩,自己哪还敢挑选。
红杏正难过着,听见家门口传来了美美嘶哑的哭声。母亲和五奶奶已经出来问她了。美美哭得说不成话了。红杏心里一惊,别是出什么事了。她赶紧擦了擦眼睛,出来时看见美美手里提的鸟笼子扁了,里面灵巧的沙溜儿变成了个肉饼。美美看见红杏后,将鸟笼子朝姐姐一举:“大、大爷他、他……”红杏不用听了,她知道这个老头是不可能不阻拦自己招亲的。他想占自己家房子的心还没死。红杏跑出家门的时候,五奶奶和娘以及几个妹妹全跟来了。
井台上,红杏家的两只水桶已经像美美手里的小鸟一样瘪了。红杏看见大爷还在质问大山:“你是哪里人啊?你们的村子装不下你了是不?来我们这井里找水吃。你不问问这井里的水姓什么,你吃得着吗?”大山被兴宝赶的步步后退,他的三个儿子就站在老子的后面,个个横眉立目的。红杏见了,一股努气已经冲上脑门。五奶奶见她脸色不好,就说:“杏,你别急,我去找村主任去。”
围观的人看见红杏一家人都过来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红杏一步跨到大爷的前面说:“这井里的水有你吃的就有他吃的。”“什么?我姓刘他姓什么?”“姓刘。他是刘家的上门女婿。大山哥,过来认认,这是咱家的大爷。”刚刚被他们爷几个吓坏了的大山赶紧结结巴巴的叫了声:“大爷。”兴宝见了,立刻把手一扬:“别,我受不起,也丢不起这个人。才多大点妮子,就知道想汉子了。”围观的人见兴宝说出这样没老没少的话,都指点着说起他来。
红杏朝大伙鞠了个躬说:“大山以后要靠大家照应了。大山,来,认认我们刘家的人。”红杏说着拉大山挨个的叫人:“这是咱的二大爷,这是三叔,四婶子……”红杏大方的把大山介绍给刘家庄的人,这让想找茬把大山撵走的兴宝没了招数。他干瞪着眼看着刘家庄的人热情的和大山打招呼,心里恨得慌,可又不敢犯了众怒,只得朝红杏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了句:“不要脸!”而红杏本来委屈难过的心经大爷这一闹证明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尤其是乡亲们都站在自己这边支持自己后,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股温暖正从心底里升起。不知是由于感激还是委屈,当五奶奶带着这个村的最高领导人刘主任到现场时,红杏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自从兴旺去世后,兴宝发现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老娘开始讨好自己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孝敬她点好吃的,她总是给自己留着。老婆说你娘是怕你不管她了,闺女再好也不在跟前,她那个小儿子再孝顺也不活了,她不对你好点,她还指望谁给她养老送终啊?兴宝经老婆一点播,知道娘眼下最怕什么,他看见娘把下午饭做好了,就溜溜达达地走到娘的屋里,这个失去了小儿子的老人,本来就怵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儿子。现在小儿子没了,自己养老送终的事就指望他了。所以,今天老人看见大儿子过来就笑容可鞠起来,她问:“老大,吃了没?娘给煎个鸡蛋去。”兴宝爱喝口酒,老人为讨好他,就让自己的闺女装了酒放在自己屋里,以备他想喝一口时好给他解解谗。
今天,老人本来只做了点玉米粥。看见儿子过来了,就赶紧的又煎了几个鸡蛋,并且给儿子汤了壶酒出来。兴宝见了酒,立刻精神起来,他不等酒烫热了,就对着壶嘴哧溜匝了一口。听他那砸巴嘴的声音,就知道他有多谗这一口了。可是,为娘的见他喝了几口酒后,皱着的眉头还没有舒坦开,就问:“兴宝,你是有心事啊?”兴宝看了眼娘,搓着牙花子点了下头,叹了口长气说:“唉!娘啊,你说你和我爹巴家了一辈子,到头来巴家了些什么?儿子儿子让人家给害死了,家业家业也眼睁睁让人家给占去了,你们省吃俭用的干什么?这不是给人家挣下的吗?”
兴宝已经气恼地手掌拍着脑门哭上了。为娘的被他说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急切的扒拉着儿子的手问:“兴宝,你说的是什么事啊?娘怎么听糊涂了。”兴宝把两手一拍,呱唧一声把娘吓了一跳:“什么事?你那好儿子家的事呗!他死了,没个主事的了,由着人家胡来。咱刘家又不是没人,那老二家的放着自己家的人不用,招个外姓旁名来给她们撑门户。你说,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兴宝说了这么多,他娘也没听明白,她问:“怎么?你的弟媳妇还要过继别人的儿子不成?”兴宝急了,大手朝自己的大腿上一拍:“我的娘哎,你怎么糊涂到着个地步了,她不是过继儿子,她是要招赘女婿了!”“啊!这是哪里兴来的风?我有儿子孙子在,那轮到她们把这个家业让外人来占了?”兴宝见娘的火被就点着了,就又添油加醋的小声说:“娘,你知道吗?这都是俺五婶子一手操办的。她就看上了咱家的人好欺负,换孩子欺骗我们不成,就又用了这一招。您知道不?这一回她把她的大外甥招给红杏了。您说,小的换不成了她又弄个大的来,红杏才多大点孩子啊?她懂什么?给她招个男人她就要,还连个招呼也不跟我们打,她还把我们这些当老人的放在眼里吗?”
兴宝娘不听便吧,听了这样的事无疑是新仇旧恨一齐涌来,她把两手和儿子一样排得啪啪响,话语也不中听了:“这个五老婆,她是早就算计上我那可怜的小儿子了,她弄死了我的儿子我还没找她算帐咧,她还死不要脸的把她的外甥又弄了来。兴宝,叫上我的孙子!我们要和她算算老帐!让她知道知道,我们家不是好欺负的。”兴宝知道这个事自己和儿子都不能搀和早了,所以,他趴在娘的耳朵上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阵子。老人听话的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拐棍就朝五奶奶的家里走。
红杏的奶奶人还没到,骂声就先到了,她把这要了一辈子好的妯娌骂的是猪狗不如,上骂她的祖宗八代,下咒她的子孙后代……五奶奶听见是红杏的奶奶又来骂自己了,想把门关紧了,像以前一样,让她骂够了,骂累了走了也就完事。可是,这一次她骂的也太难听了,连她的儿子孙子都骂上了。这样的咒骂,她忍得住,她的儿子媳妇听见了可不依了,三家人六口子都围上来质问红杏的奶奶为什么骂人。红杏的奶奶按儿子吩咐的朝他们面前一滚,浑身立刻就粘满了土。五奶奶这几个儿子是知道这个大娘为什么骂自己的母亲的,以前她骂也就只骂母亲一个人,妯娌之间对骂的也没少见过,骂就让她们骂去,谁让自己的娘多管闲事咧,这做小辈的也就把这骂声当成了耳旁风。可是,今天这个老人也太不像话了,不但把自己祖宗八辈都骂了,连孩子都咒骂上了,这还了得。这刚出来想问一问,没想到老人来了这一手。大伙怕老人撞坏了身子被赖着,赶紧拉的拉扶的扶。红杏的奶奶趁机这个打一拳那个撕一把的和几个侄子撕把起来。就在这个工夫,兴宝领了自己三个儿子来了,看见老娘和人家撕把成块了,朝几个手里扛了家伙的儿子们大叫道:“你奶奶被人家给打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兴宝的三个儿子,手里有端了铁锨的就朝人家的头上拍,肩上炕了撅头的就朝人家屁股上砸。因为他们的父亲已经嘱咐过他们,会打的打一顿,不会打的打一棍。打人要会打,拣那要不了命的地方下手,千万别弄出人命来。
这样的动静把全村的人都惊动出来了,大家见这样的阵势谁也没有敢上去劝架的,都躲远了生怕被这铁家伙给捎拉上不死也得给削块皮去。这样的场面如果在过去大伙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可眼下,刚刚包产到户的人们,就像刚刚分了家的兄弟一样,另起炉灶的日子突然间让大家生分起来,他们暗地里卯足了劲要和各家比比,看谁家的活干得好,比谁家的日子过得旺。除了比这些,就是看好自己家地头上的蛭石,谁也不想吃亏,谁也不相信谁了。土地的包产到户,使这些爱地如命的人,把土地看得比人情重多了。他们为了土地可以挥汗如雨,为了土地可以不惜一切。有的人爱地爱的连睡觉也想在地里睡,连吃饭也不想回家吃了。他们恨不得将自己和地连成一体,为了地他们争;为了地,他们防;现在还是为了地,他们眼看着要出人命了,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豁出来去拉架。伤了自己,耽误了农活可没人替。人的心在短短的一个春天里,变的自私灰暗起来。
这两家打架的人见周围看热闹的人把自己当耍猴的看了,更是火上浇油,谁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可是五奶奶家的儿子是赤手空拳的,他们虽然是三对三的打,可五奶奶家的儿子明显的吃亏。他们的媳妇见了不干了,各人回家去取家伙已经来不及了,她们几个挤了下眼,把站在一边为儿子助阵的兴宝一个恶虎扑食给扑倒了,三个女人抓脸的,脱裤子的,把个兴宝抓挠的嗷嗷大叫。兴宝见这几个弟媳妇要朝自己的命根子下手了,扯开了嗓门大叫:“儿子,救命啊……”
兴宝的喊声引开了儿子的注意力,他们看见自己的老爹死命的拽住裤子被三个婶婶掐成了刺猬,都过来帮老爹。五奶奶家的儿子趁这个工夫跺开了娘的门,从娘的屋里一人拿出了一样的家什。打红了眼的两家人像战场上拼刺刀的敌我双方一样,手持棍棒冷峻对峙着。眼看一场血战要开始了,看热闹的哄一下散开了。大伙可能是怕血溅到自己身上吧,想躲开又怕失掉观看这样激烈战斗场面的机会。所以,大家躲到老远的墙角旮旯里伸长脖子朝这边看着,议论着:杏这那是招亲呀,简直是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