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安静,前段时间刚修的水泥路面上覆着一层麦草,再过一段时间就准许车辆通行了,电线杆子也被换了,以前用木椽做的电线杆已经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又高又大的水泥电杆,中国的农村基础建设如果能延伸到这个村子,说明普及率已经是相当的高了。农民们也在谈论着国家的好政策,不光是种粮不纳税了,国家还给补贴。修路和线改的钱也有一部分是国家给的,听说不久的将来还要实行医疗合作,到时候看病就花不了多少钱了。村子里有钱的人已经开始着手建设新的房屋了,一切都有蓬勃发展的趋势。
这个时候的麦子已经开始拔节了,深绿色的麦苗匀匀的铺满大大小小的坡上,黄土高坡成了深绿色的海洋,车前草和勺勺菜还有羊蹄甲等一系列的野草也不愿意错过春的盛宴,纷纷以各自的姿态冲出地面。风也不像冬天那么凛冽了,柔和的在田野里窜来窜去,苹果树也长出了嫩绿的芽子。
回到家里的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着人生的出路在哪里,和祖辈一样,扎根黄土最后再默默的融入黄土吗?还是再出去拼一次,犯罪就犯罪了,甚至死了就死了。当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没有那一盏灯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走,那条路可以走,有的只是你那不可回头的脚带领你去一步步探索。
一天晚上,他在他爷家看完电视,正准备睡觉,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声音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你是?”
“你好,我找郑志强。”
“哦······我就是,你是?”
“志强,才一个多月你就不记得我了。我钱卫啊!”
“噢······钱卫呀!,好久不见,你最近弄啥着哩!”
“我就在学校念书,还能干啥嘛!你家的电话号码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不念书了,就一直呆在家里吗?”
“没有,出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咋又回来了?”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有时间了再给你细说吧!”
“哦······回来就好,老师说你是个好苗子,不念书就可惜了。班主任和班上的同学都希望你能回来念书。”
“都不念这么长时间了,还念啥嘛······你们快好好念书。”
“绝对能念,你那么聪明绝对能跟上课的,赶紧回来,现在还不晚!”
“不说这事了,你最近咋样······”
“好着呢,你呢······”
“好着呢······”
郑志强挂了电话,没想到他竟然让同学这么牵心的,他以为大家都快把他忘了吧!那个夜晚他又想了很多,他的那些哥们们还是挺关心他的,哥们们肯定都是为了他好,再说学校还有他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不至于一个人孤单的去闯社会,也不必那么辛苦的去上班,吃穿虽然不好,但总不让他担忧。这让他觉得学校还是挺好的,开始萌生去学校的念头了。但再一想,即使自己去念,还要念那么多念书,他算了一下,初三高一高二高三,还有四年的时间。另外就是他也考虑到自己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学校现在可怎么回去呀!回去又怎么抬得起头啊!
郑志强的姑姑在县城请教育局的人吃饭,教育局的再请郑志强初中所在的那个县的教育局领导吃饭,这才把关系疏通。勉强让他呆在学校里面,留校察看。如果不是他姑千辛万苦的花钱买东西请人吃饭,凭他爸,郑志强的重返学校念书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希望。
郑志强看到自己的家人为自己费尽心机的让自己去读书,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反思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信仰。难道他真的错了这么多年?一直错着?当然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家人,准备去学校读书。
他进学校那天,虽然校长同意了让他回学校,但让他自己选一个班级,他觉得进原来的班级,自己是在拉不下自己的脸。于是去问了别的班主任,别的班主任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桀骜不驯的赌徒,但是没人念及他的成绩还可以。也许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即使你很有能力,但是你的瑕疵过多过大,你也是被淘汰的对象。所以都觉得他们的“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他不得不再次找到原来的班主任,那天早上,他的班主任在批改作业,看到他走过来了。头也没抬,继续的批改着作业,很明显老师对他以前的行为还在生气。自从他和老师吵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当然也没给班主任一个交代。
“老师好。”他畏畏缩缩地说着。
“郑志强啊,你不是不念书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我······想念了。”
“那校长同意了吗?”
“同意了。他让我选一个要我的班级。”
“那为什么找我的班级,别的班级不要你吗?”
“嗯。”
“那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你想过没有。”
红笔在本子上刷刷的滑动,好像带着一种气愤。郑志强低着头好久没有说话。
“想过,我的······我的行为太不符合一个学生的行为了。”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哦······”
“你记着,郑志强,你的脾气太大了,太自以为是了,太拉不下你的脸了,记着这就是你的缺点,致命的缺点。”老师的话迅速并气愤地被说出来。
郑志强依然好久没有说话,他想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于是他说: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念书的,我不会再赌博了,也不会顶撞老师了,我向你保证。”
末了,一阵沉寂。
“郑志强,你记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男娃不要太爱面子,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一心一意的读书,记着这些,对你以后的人生将会大有裨益的······”
说完了以后就让他回到教室上课,并记得她的话,如果他再次不遵守诺言,随时可以将他逐出班级。
那时刚好是早饭完了,刚要上第一节课,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他走到教室门口停了一下,长时间没有进过教室,他感到这里神圣而又陌生,同时又感到心头有很大的压力,从这里进去就说明他以前所坚持的那些都是错误的,另一方面也似乎说明他要在这里进行忏悔,他心里知道,从这个门口进去就是一种人生,不进去将会是另一种人生,在抉择的时刻,犹豫一下可以更加慎重的做出选择。但他想起刚才班主任对自己说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进了教室。那一刻多少滚烫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是出了学校又进来的第一人,也许别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但他却觉得有一种耻辱感在将他团团包围。如何才能洗刷他的耻辱,只有证明他优秀就行,这也是一条漫长的路,要静下心来一步步的去走。这并不能像烟花那样在一瞬间就可以证明自己有多璀璨。其实人生也是一样的,距离是一天天拉开的,而荣耀却是在一个点上显现出来的。他一直低着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这里可以躲避众人的眼光。他是个身上有着太传奇色彩的人,不想成为焦点都不行。传奇也是要付出代价和承担相应的压力的,曾经梦寐以求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又费尽周折来到,这让他对教室的感觉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地方。他想消融在人群里,不想再站在风口浪尖上了,他只想默默的做一个听话的学生,心中有股力量他一定要做的比别的人好,因为他已经走了许多教室里学生没有走过的路。他要让这些弯路实现自己的价值,因为苦难是成功者的垫脚石,在他心里他要做一个成功者。
走进教室,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他进了教室以后,有一个学生就对他说他以后绝对能考上大学了。他没有做任何回应,他知道离那一步他还很遥远,有时甚至可以拿光年来衡量。
吴阎涛知道他回到学校以后,特别的兴奋,老朋友又能在一起读书,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他们俩个住在了一起,一天晚上,吴阎涛给他说,初一和他关系很好的那个女生听说死了。他正坐在床板上在乌黄的灯光下吃着泡面,听到这话,他嘴停了下来,把碗放到地上,重新问吴阎涛说了啥。吴阎涛重复了一下,他瞬间感觉脑袋像懵了一样,后背一阵发凉,感觉自己在做梦,但明明又是不在梦中。
和他关系好的女生······初一······那不是周晓霞吗?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回忆如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当初她给他的感觉一下子因为回忆而重新来到了他的身上,同时又因为这悲剧而让他感觉整个人一下子疲软了起来。他惶恐不安地问了吴阎涛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从周晓霞不读书了以后,就去外边上班了。一次回来看她妈妈,所坐的班车在沟里翻了,压死了好几个人,而事发当天就是5。12汶川大地震那天。由于坡路的边缘都是沟壑,碰巧遇上地震,车子无法控制,就掉到了沟里,而偏偏周晓霞就在这辆车上,更加不幸的是偏偏就是她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被压死了。传言都说地震那天死了几个人,可是都不清楚死的是谁,再说地震那几天里,那个地方不发生点意外啊!那个时候周晓霞已经不是学生了,社会上的人死了,和学校没多大关系,甚至连死的人是谁都不关心,所以当这件事传到学校里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注意,以致于现在才知道整件事情。
知道真相的他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心酸而又难过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出了住的地方,一个人蹲在黑暗的角落就低声的哭了起来,他一想到周晓霞的那张脸,眼泪就像泉水一样不断的流了下来,同样的地方,他再次来到,而周晓霞却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她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纠缠着,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敢想象周晓霞出了意外时的场面有多惨,满地的鲜血,一个对着生活有着无限憧憬的人在血泊里看着家的方向,手里提着为他妈买的礼物,已经成为了一名长大的女子,没能把他妈救出水火,自己倒先行一步了。为什么要在这么懂事这么坚强的女孩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刃,生活到底还有多少无奈等着人们去承受,如果活着是为了接受这些刀割般的痛苦,那么他宁愿变成一把黄土,对这世界没有产生过一丝丝的感情。一想到他那个时候还在沉溺赌博,而没能为他的朋友周晓霞尽到一丝丝的气力去帮助她,他就用双手狠劲的在自己的胸前砸了起来,他想他是无能的······曾经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是这样的渺小,渺小到偌大的西安城装不下他,渺小到对于亲朋的逝去,他只能在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为她嚎啕大哭。加上他从辍学后一路不顺当的经历,心情已经低沉到了极点。他从脖子上缓缓的取下了周晓霞为他刻的挂件,珍贵的捧在手心里,在寂寞无出路的村子,他曾从厚厚的棉衣里边取出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默默的观看。在西安寒冷的街头,有天晚上,他紧紧的把那个挂件攥在手里,在醒来的时候首先看看那个挂件在没在手里。他一直在想着和周晓霞的第二次见面,在叛逆迷失的世界里,一直有着周晓霞这盏灯在日夜不熄的点亮着,透过那些光,他就能很快的回归到正常的世界,而不会那样固执的折腾着,直到自己伤痕累累。当他从迷失的世界走了出来的时候,猛一回头,周晓霞却像一股烟一样悄无声息的飘走了。也许这个世界,除了她的亲生母亲,剩下的就是他最为她的逝去而感到巨大的伤心了。带着这个挂件会让他伤心难过一辈子的,他木然地用手挖了一个坑,把那个红绳子的挂件放了进去,凝视了它好长时间,再一抬头,眼泪顺着脖子流了下了,接着低下头来用手拨着土埋了那个挂件。此刻,野外的天幕黑沉沉的,像灾难就要来临了一样,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可他感觉到透心的冰冷,从小学到现在,作为一个男娃,他一共哭了两次,一次是他爸拒绝送他,他那委屈痛恨的泪水。另一次就是这次,为他那最好的朋友而哭,为这世间存在的无奈而哭。假如真的可以投胎重新来到人间,不知道此刻的周晓霞过没过奈何桥,喝没有喝孟婆汤,还记得阳间存在着他这样一个人,如果重新来到人间的话,又会在谁家的屋檐下啼哭。此刻,他却不切实际的想逃离这个世界,任思想像一朵小白云一样存在美好的天空,没有乌云般的沉重,也不存在积雨云般的阴谋。
学校的灯火还是那样的璀璨,去年的夜晚,两个人还在楼道聊天,没想到过了一个年就物是人非了。他万万没想到,周晓霞竟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曾经给予了他那么多美好,那个如同天使一般的女孩竟然不做任何道别就意外地走了。上帝把她惟妙惟肖的画在他的脑海里,却无情的把这张画撕碎,留给他的只有大量记忆的碎片。吴阎涛见到他从外边回来脸色很难看,也没有怎么劝慰他,睡下了以后,关了灯,从他回来以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吴阎涛感到床在不时地晃动,知道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说:
“那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也是最近听人说的,才告诉你的。早知道就给你不说了。”
“我没事,你睡你的。”
“这种事我也遇上过,我们村里和我一起长大的去水库耍的时候就淹死了。我当时也很震惊,没想到这么小就死了。我那个时候也很难过,甚至几个月都不敢到他们家去,后来就慢慢忘了,人有时候就是可怜的很······”
“我······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
“难受归难受,这事情谁有啥办法,你还得干你的事情,你快想想你落下那么多课怎么补回来呀!尽量不要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了。”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