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了西安城西郊,郑志强第一次来省会,没想到是这么来的。西安西郊算不上高楼林立,但是工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预示着这里的房地产业会很发达,这样就需要更多的工人,郑志强心里想着这样工作应该不难找。
第一站就到了王召飞的工地上,王召飞放了自己的行李,带着郑志强进了他们住的地方。里边什么建筑材料,油漆,砖头,钢筋,水泥袋满地都是,还有床单耷拉在床边,甚至掉到了地上。这完全跟他想象的不是一个样子呀,怎么住这种地方呀!简直连学校的宿舍都比不上,他们就经常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他的心里开始有些沉闷起来,地面上烟头扔的满地都是,他不喜欢抽烟,有点反感。
正当他看着的时候,进来了一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工人对着王召飞说:
“狗日的,这几天去哪里浪去了,都把哥都不带上。”说完就“咳咳”地吐了两口稠痰在地上。
“回去取了些东西,咱这卖劳力的能去哪里浪去啊?倒是你陈哥,一天过得潇洒的,有钱了找个xiao姐玩玩。把兄弟们看的眼馋的。”王召飞一边笑着说到一边掏出烟递给那个人。
“再不要嘴贫了,哥知道你这嘴皮子功夫厉害着哩。咦,这兄弟是哪里的?”那个人问到。
“噢,忘了介绍,这是我小学同学。刚不念了出来准备在西安找个活干呢!噢,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咱们这工地上还要不要装水电的小工啊。”
“这个•;;•;;•;;•;;•;;•;;估计不要了,昨天还有人来都没要。这年头,不好混啊!都是他妈的该死的金融危机啊!”那个人说着就拎起电锤走了。
郑志强一行人放了行李,天已经黑了。于是就到西安外事学院附近去吃饭。郑志强经过外事学院看到里边灯光闪闪,里边的学生穿的都很好,而且男女学生之间左拥右抱的。叫这些外边打工的看了好生羡慕啊!吃饭的时候吃的是砂锅,这是郑志强第一次吃,感觉还挺好吃的,一碗五块钱,但是他不敢多吃,尽管肚子还没有饱的意思,毕竟后边的路还一片迷茫,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吃完之后郑志强便让老板收钱。王召飞连忙阻止说到:
“开玩笑哩!这弄的是啥事啊!能叫你把钱掏了。新人来了这就当是欢迎餐,我没有大钱,把你领到大酒店里边去吃。但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嘛!”说着就看着李洋笑着把账结了。
那天晚上,三个人就挤在工地上的一个床上。夜里郑志强侧身睡着,既不能翻身也不能下床。他的身子一直压着胳膊,不一会儿胳膊就麻木了,他一翻身就掉了下来。他睡不着了就到外边去了,里边的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工人的呼噜声也此起彼伏,过完年刚一个月,位于北方的西安还是有些冷。冷淡的月光照着还没有竣工的楼层,远处塔吊上的灯光像启明星一样的照着,许多的塔吊把城市的夜空弄的亮一块,暗一块的。他心里想着他期待了八年的自由来了,为什么他却感不到高兴,甚至有一种狼狈的感觉。走在这个大都市里,他感到很没有踏实的感觉,一方面口袋的钱不多,一方面在这里认识的人少的可怜,还有这里的人也很冷漠,与村子里的人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他忽然想起了家里他妈烧的热炕,如果他不来这里,至少可以睡在宽敞的炕上,和妹妹聊聊天什么的,不至于现在大半夜里站在冷飕飕的外边。但他转念又一想,现在只不过还没有找到工作,等找到工作以后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想到这里,他就鼓起勇气向公棚内走去,看着他们两个睡的很沉,一米二宽的床板已经容不下他那窄窄的身子,于是他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交叉蹭着额头,眉毛绣成一个疙瘩,闭起了眼睛。
第二天他们就走街串巷的看那些小广告,打电话,郑志强没有电话就用王召飞的打,王召飞的没电了,就借刘洋的电话,刘洋总是在旁边催来催去,说什么他的电话费也不多了,他也要打电话。这种形式很明显,人家不希望用他的手机。在这种艰难的关头,这种斤斤计较的人是很令人看不惯的,不过毕竟是人家的手机,人家有权给你用或者不用,再说了他们关系又不是很好,这都是小事,遗憾的是那些广告不是过时的就是有危险性的。当然这并不在郑志强的料想范围之内,他以为工作会很好找的,在一天之内完全可以找一个工作。虽然说饭店需要服务员,他们进去应聘的时候,人家让拿出证件,郑志强还不满十八,哪里来的身份证,遇上一家不要证件的,一瞅他那个难看的手就不要了。半天下来,替他找工作的王召飞和刘洋都觉得给他找个合适的工作可能不会太容易。
正在郁闷的时候,刘洋的手机响了。原来刘洋的亲戚已经帮刘洋找好了工作,就等刘洋过去上班了。郑志强满心欢喜的希望带着自己,可刘洋却说他的亲戚帮自己找活已经很困难了,怎么还能再找一份工作呢。那时,华尔街的金融风暴已经吹到了大洋彼岸的中国内陆,人们都在议论着金融风暴什么时候能过去,大街上的电子屏幕财经方面的人在里边滔滔不绝地讲着金融危机如何的害怕,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在金融危机面前也放慢了脚步,东南沿海的许多工厂也已经倒闭了,房地产业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失业的人口大幅度增加,人们纷纷怨恨着发生的这一切,郑志强开始有些恨自己的出道有些不逢时候。
第二天晚上,郑志强还是住在工地的宿舍里。幸好那天晚上,刘洋走了,跑累了一天了,晚上勉强有个安身之所了,不至于像昨天晚上一样被挤下去。正当他想这些的时候,负责水电的包工头来公棚里边转,那是一个长满串脸胡子的男人,脑袋上边已经秃了顶。他看到陌生的郑志强,便问王召飞是谁。王召飞说是小学同学,刚出来找工作没地方住暂时先住在这里的。那个包工头便一本正经的说:
“小王不是我说你,工地上不允许陌生人进来你不知道吗?再说工地上丢了什么东西,出了什么安全事故,你负责还是我负责啊!”
一番话把王召飞说的只能以笑脸相陪,并递给了工头表示友好的烟。工头并没有接烟,双手背在后边就慢慢悠悠地走了。王召飞的脸上很难看,他把刚才递给工头的烟扔到垃圾桶里边,从盒子里边重新取出一根烟,点燃之后默默地抽着,很显然他已经受了很多次这样的气,但是没有办法,挣人家的钱就要按照人家规定的来,年轻人都有火气,有火气归有火气,总不能和人家大闹一场,然后背着铺盖走人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甚至未来都是这个理。郑志强心里也明白不能让同学难堪,到什么地方就有什么规矩,这既是无情的也是公平的。他便决定实在不行暂时租个房子住下来吧,毕竟来日方长,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行啊。
夜里,郑志强看到王召飞不停地抽烟,知道他情绪可能有些不高兴,对他说:
“召飞,不好意思,把你弄得心情这么差的,明天咱俩给我寻个房子,离你这里近一点,我住到外边去,不给你添麻烦了。”
王召飞听了这话,看着郑志强苦笑了一下说:
“没事,没事,刚来的那个时候,被工头呼来换取,数落了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我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是我带你出来了,却没有能力管好你的事情。”
“你能带我出来,我都很高兴了,还说那些话干啥呀!”
“不是我骗你呢!外边真的不好混,咱那些小学同学不念书的现在都混得很狼狈,一月到头,工资还没有发呢,就被提前花完了,一个比一个穷,现在想想真的还是学校那个时候好呀!不愁吃,不愁穿,光好好念书就行。我早都后悔了,就是回不了头。”
王召飞吸完了烟,用手把烟头在地上挤灭,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时间长了变成黑青色的一道,这也许就是他打工记忆的一部分吧。夜里,郑志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着发生的前前后后,本以为人生得到解放,跨入了新的阶段,以前的那些愁苦肯定将永远的告别他,但是到了目前,发现他所面对的问题更加困难,甚至种类更加繁多了,比如第一个问题就是钱的问题,身上带的钱不多,仅够维持多半个月。工作问题,工作还没有着落,他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吧!人际关系问题,还好有王召飞这个贴心 的朋友,如果没有他,那困境肯定是更加窘迫。至于别的人,谁会帮助他?他心里都没有个底。还有自己的退路问题,在学校回旋的余地很大,在这里似乎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了。想着离家的那一天,心里还念叨永远不会来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幼稚,可是这时间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已,社会真的是一个伟大的讲师,区区几日就教给他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在学校是很难学到的。
天亮了起来,郑志强和王召飞向汉城路进发,那里全是药店。王召飞他们村里的一个比王召飞小一点的人在那些药店上班,给人家搬运药箱,想通过他介绍一份工作。这个人郑志强也认识,小学曾在一个班级,后来那个人学习差就被留级了。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中午,天气十分的热,郑志强买了冰棍,见到那个人在教室里口干舌燥的样子,便给了他一半,也算是小学同学吧。
他们在汉城路通过那个同学一家挨着一家的询问看需不需要人,好多次都被拒绝了,许多老板说生意不景气,都想辞掉几个员工,谁还想招员工啊!
郑志强已经有些泄气了,刚来的时候话还挺多的,显得蛮高兴的,现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一蹶不振。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的就像抽大烟的一样。王召飞看到以后就担心起来了,这样都没个精气神,上了班可怎么办啊!上班比这里可累多了。王召飞半开玩笑的说:
“要不然你回去继续念书,念书可比这个轻松多了!有福不享来这里受这份罪,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郑志强耷拉着脑袋没有说一句话,他觉得让他回去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的状况很差。短短几天,郑志强就感觉好像过了几周一样。经历的事情比在学校一个学期还多。
还好在一家新开的药店里,主管给老板打电话问要不要人,老板说要。郑志强当时喜出望外,感到终于有一道阳光向他投射而来。那个工作的待遇是不管吃不管住一个月一千二,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按时上下班,没有假期,并让郑志强第二天来上班。
正好王召飞的工地也开工了,王召飞也要去上班了。他走之前帮郑志强一起找住的地方,转了好多城中村,比较价格。在一个租房子的房东家里,郑志强看到房东家的院子周围都盖满了房子,层层叠叠地垒起来。把当头的天空挤的四方四正。里边暗无天日,比起他家那宽敞明亮的院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都已经比较了好多家,权衡再三,在这一家与房东谈好了一个月一百块钱的房租。
为郑志强安排妥当以后,王召飞就赶紧乘着最后一趟公交车赶回了工地。那时太阳已经躲到层层叠叠的建筑物后边去了,街上行人稀少,跑着一些四处乱嗅的流浪狗。他忽然觉得自己孤单无依无靠,心里也老是缺少一些什么东西一样,精神比较空洞,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心里很忐忑。不过还好有一份工作,或许可以在繁忙的工作当中忘掉孤单和恐惧,他明白这一步他必须坚强地走下去。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嘲笑他呢!
他回了准备租房的地方,询问房东是不是可以月末交房钱,很自然,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被无情的打击了。房东嘲笑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房费都是提前交的,并且告诉他房费一交概不退还。他还有个小心眼就是他不能这么武断就把房钱交了,万一工作有什么闪失,他肯定要换个工作,而换个工作距离这里远近谁会知道呢!于是他询问房东可不可以明天或者后天交,显然他的小心眼太低俗了,城市里玩的都是高智商。在被告知不行的时候,为了防止他的钱打了水漂,郑志强便再次筋疲力尽地拿起他那些沉重的被褥出了房东的门。夜里就睡在一家商户前边宽敞的平台上,那个时候西安没有修通地铁,不能睡在避风光亮的地铁站里。郑志强人生的夜晚里只有两次没有睡在床上,一次是小学的时候和同学去很远的村子看歌舞,路太远没回去就睡在麦草垛里,可那个时候心里暖暖的,和同学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直说到后半夜才睡着。另一次就是这次在西安,他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入睡呀!曾经西安在他心里是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在繁盛的唐朝,出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场面。郑志强的想像中长安城中的人民是那么高尚那么美好,如今自己静心下来一想是自己想的太美好,并不是人家过分,毕竟每个人都要在这个社会上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羹。
夜里,一只流浪狗添吃着他那一份充肚饥的饼干,并在郑志强的褥子上边卧下来了。他太累了,以至于什么都没觉察到。第二天醒来看到一只狗竟然和自己卧在一起,还偷吃了自己的饼干,就站起来去追那个小狗去打,跑的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把鞋子穿起来,一下子就摔在地上。他怒火中烧起来,却无意间看见了小狗的后腿一跛一跛的,好像是被别人打过,一瞬间,他的心软了起来,可能这个生灵也跟他一样遭遇了不测,同情心一下子把愤怒赶得无影无踪了。他回过来坐在自己的褥子上,暗暗地发了一会呆,想想自己和狗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又相殴呢!这样一想心里倒痛快很多,他害怕店铺的老板开了门弄的自己挺尴尬的,毕竟第一次当流浪汉,心里的门槛还是难以过去的。就匆匆把褥子和被子叠了塞进箱子里,吃了油条喝了豆浆向着自己盼望的工作进发了。
早上刚去的时候,刚去什么程序也不懂,人家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被呼来换去。“志强,把这一摞药箱搬到仓库去。志强,把那些废旧的箱子整理好放在哪个角落等人来收,志强清点一下盒子的数量。”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郑志强明显感到体力不支,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其他身体壮的人还在继续搬运着东西,他还翘了一个二郎腿,脚尖一高一低的,显然他从各个方面来说,距离一个社会上的人还差的远。主管拿着账单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他在休息,就吩咐他把仓库的货全部搬到车上,等他搬运这些沉重的箱子时,他心里才知道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是有多么的舒服了,如今想祈求个休息的机会都是那么的艰难,那个时候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干到中午的时候,还好有个吃饭时间让自己缓一下。到了下午,郑志强还是咬着牙干着,他的思维已经变得很缓慢了,像没有了动力的陀螺,躯体机械地做着一些简单的动作,那就像是一个机械,而全然不是一个头脑活跃躯体灵活的人,难道劳动就是要把人变成这样?也或者是他的身体真的还承受不了这些,小牛拉大车了?终于在他强烈的期待中下班了,对于神情和体力双重疲惫的他来说,下班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下班以后,街上的行人很多,他却一个都不认识,想找一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嘴就是拿来吃饭的,好像都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大城市的喧嚣在说明热闹的同时,也麻痹着他的神经,习惯农村的他,与城市显得有些岔生。趁着天色还亮,他觉得该是时间给自己租个房子了,于是就跑到昨天的那一家去,和房东商量好水电以及房费以后,便掏了一百元租了一个小房子,房子里边很潮湿,新刮上去的**还是湿的。这些房子都是不久前盖的,城市的低薪阶层基本就住在这个里面,郑志强在里边蜷缩着身子度过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