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万气势如虹的吴军在鸡鸣时分来到晋军营前,吴王夫差一声令下,三军金鼓齐鸣,士兵们开始发了疯的摇旗呐喊,声震四野,惊天动地。
晋国人还在梦中和周公下棋,听到巨响,还以为地震了,一个个穿着小裤衩就跑了出来,看到眼前旌旗飞舞如火如荼的情景,全吓傻了。
搞什么东东,吴国人在开摇滚演唱会吗?哎呀不是,他们要杀过来了,晋国上卿赵鞅(赵简子)赶紧命令全军关好大门,坚守营垒,当缩头乌龟。
过了好一会儿,看吴国人光喊不动,赵鞅才稍稍定下神来,派董褐去打探情况:“开会的时间不是定在中午吗?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兵来,不是要我们供应早饭吧!”
夫差亲自回答说:“周天子派使者到吴国说,眼下王室衰微,没诸侯进贡,日子过得紧巴巴,所以派寡人日夜兼程,来主持盟会,以团结诸侯,共同为天子解忧排难。可是晋君却违背了天子的命令,不讲长幼的礼节,欺压诸侯,破坏团结,致使盟会迟迟不能举行,而让寡人被天下人耻笑。所以寡人特地早早前来,在贵军军营外面听取你们的决定,从与不从,就在今日见个分晓吧!”
说完,夫差把自己的六个亲信侍卫叫进军帐,说:“董大夫是贵客,咱们可不能怠慢,寡人欲以你们的六颗头颅酬客,如何?”
侍卫首领少司马兹大声喊:“幸何如之!”说着六人齐齐亮剑,就在董褐的眼前刎颈自尽!
六颗热血喷涌的人头顷刻间滚落在董褐席前。
董褐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吓得落荒而逃——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吴国人,统统都是疯子,疯子!
董褐惊魂未定,回到晋营,将夫差的话如实汇报给晋定公,又跟赵鞅说:“贵族的脸色通常都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可是吴王虽嘴巴上强硬,还恐吓我,但脸色却灰不溜秋很难看,一副忧心忡忡的郁闷样子。或许越军已经攻入了吴国?
更或许吴太子友已遭不测?俗话说狗急乱咬人,咱们还是不要惹这条疯狗为好,不就是一个盟主的虚名吗?让给他好了!”
在此之前,越国与晋国早通过使者有了默契,所以董褐才会有此猜测。
赵鞅道:“你说的是没错,只是就这么便宜了他,咱们晋国岂不是很没面子!”
董褐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白白答应他,至少要让他去掉那可恶的‘王’号。
吴国小小蛮族,凭什么称王。”
赵鞅点头,又派董褐去跟夫差交涉:“在姬姓诸侯中,确实贵国先祖的辈分最高,寡君可以做出让步,让您来当这个盟主。只是天子给贵国的正式爵位是‘伯’,可您却僭越礼制称了‘王’。你们吴国是王,那周王是什么?周室难道能有两个王吗?”
“贵主是要寡人放弃王号么?”
“正是,咱们双方各退一步。只要您肯放弃王号,而以吴公自称,我们晋国就答应让您先歃血,主持盟会,否则免谈!”
夫差理亏,只得答应晋国的条件,退兵进入幕帐与诸侯见面,放弃王号,称“公”,先歃血,晋定公称“侯”,排在第二,其他大小诸侯依序盟誓,总算是把事情给了结了。
之后,夫差又派大夫王孙苟向周天子报功,周天子称吴王夫差为伯父,说他德行伟大,并祝他健康长寿,算是正式承认其诸侯霸主地位。
吴王夫差总算是在形式上摆脱了南方蛮夷的身份,得偿所愿弄到了“武林盟主”的威名,收兵回国。
可是这个虚名又有什么用呢?为了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表面上看夫差当了霸主,风光无比,其实他的处境非常危险。此时此刻,越国正在吴国的国境内大肆抢掠粮食、财货、子民,把这些年贡献给吴国的东西连本带利收了回去,至此,吴国元气大伤,国力倒退了好几十年。更加糟糕的是,吴军远赴千里争霸,所有粮草辎重都要靠邗沟、菏水两条运河从吴国本土源源不断运来,而今这两条河道已均被越军封锁,十几万大军得不到后勤补给,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大问题。
没有粮草支撑的军队,人数再多,装备再强,也不过是一堆狗屎,不堪一击。
夫差无奈,只得在回程路过鲁国时觍着脸皮向鲁国人讨要粮食。
鲁国人从前没少被吴国欺负,现在见吴国人有难,当然百般推托不肯给。好在吴国有一个叫申叔仪的大夫,和鲁国大夫公孙有山是旧相识,夫差便派他去公孙有山氏那里借粮,希望他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兄弟一把。
申叔仪见了公孙有山,深情地唱道:“佩玉蕊兮,余无所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意思是:佩玉垂下来啊,我没有地方系住;甜酒一杯啊,我和贫苦的老头斜视着流口水。
公孙有山很想帮好朋友,却又怕擅自借粮被上司责罚,便说:“细粮已经没了,粗粮还有一些。这样吧,今晚你偷偷登上首山,大声喊‘庚癸!’就会有人来给你送来粮食了。”
解释一下,庚者,西方也,主谷;癸者,北方也,主水。为怕别人发现,公孙有山就跟申叔仪约定以“庚癸”作为借粮的接头暗号。
丢人哪丢人,不可一世的吴国人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呢?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怜最逊的霸主了。
吴国人总算是有了点粗粮填饱肚子,接着往南走。来到宋国,粮草又不够用了,吴王夫差说:“现在天下诸侯都在耻笑我这个霸主,如果我们不显显威风,诸侯们说不定会落井下石跟越国人一起对付我们。诸位,寡人现在想攻打宋国,杀他们的男人,抢他们的女人,以扬我霸主之威,如何?”
这个霸主还真够残忍的!其实夫差这么做有两点考虑:第一就是震慑诸侯,特别是齐国,以避免这些人趁吴国有难报以前的仇;第二就是去宋国抢些粮食和盘缠来,否则吴国这十几万大军没等回到老家就全得饿死了!
后者才是夫差最根本的目的。
可是伯嚭却担心老家的老婆孩子金银财宝,说:“打是一定要打的,只是咱们不能在那里久留,拖下去姑苏城可要守不住了!”
废话,你以为夫差不挂念心肝美人西施吗?
夫差当即点头,派王孙雒和勇获(吴国大夫,本为岭南越人)率步兵攻入宋境,在郊外大肆抢掠一番,又一把火烧了宋国国都北面的外城作为恫吓,然后才退兵,急急往吴国老家赶!
而此时的吴国,已经被越军蹂躏数月了,除姑苏外其他地方的财富、粮食都被越国人一掠而空——吴国人从前老是劫掠其他国家:楚国郢都、越国会稽,还有最近的宋国——可是如今,这个报应也降临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放你一马
公元前482年冬,在国外流浪了近半年之久的吴国大军终于回来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残破的家乡,和越国五万大军。
十三万对五万,平均两个多打一个,按道理吴国人没必要怕越军的,可是这支十三万的大军一缺粮食二缺斗志,刚一交手就溃不成军。
夫差彻底傻眼了,满腔的雄心壮志化作乌有,他现在再也不稀罕什么霸主不霸主了,他现在什么都可以答应越国,只要能保住小命和国家即可。
他把伯嚭叫了来,沉着脸道:“当初文种来请行成,寡人就不想答应。都是你撺掇寡人,勉强应承了。今日只得也要去请行成,你须与我走一遭。若是不成,杀伍子胥的属镂剑还在,寡人就赐给你下去陪他!”
伯嚭垂头丧气地来到越营,先找到文种,求他先帮自己在越王面前说两句好话。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用三十年,十几年后,双方就掉了个儿了。
文种笑道:“当年我找你帮忙可是带了白璧二十双、黄金万两,还有八个越国美女的。如今太宰怎么能空手而来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伯嚭赶紧道:“是是是,我赶紧回去拿!”
文种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贪财好色吗?算啦!我带你去见大王吧,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伯嚭连连称谢,跟着文种来到越军大帐,跪地膝行至越王面前,使劲叩头说:
“先前我王得罪越王,如今已然知道错了,请越王高抬贵手,与我国讲和,双方重归于好。”
句践很想不答应,很想跟吴军决一死战,彻底报了会稽之仇,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吴军十三万大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困兽之斗,胜败犹未可知,就算胜了,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划不来。算了,见好就收吧,吴国现在是一匹残马,病入膏肓没救了!不如过几年寡人再来收拾他,猫吃老鼠,多折磨它一下也好。
于是句践爽快地答应了吴国的求和,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退兵可是有条件的,割地赔款自然少不了。夫差此时无心恋战,当下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和越国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从此,吴国衰落了。
越王句践的选择是正确的,目前形势和当年吴国包围会稽不同:当时越国只有五千甲兵而吴国有十万,投降是唯一出路;而现在吴军虽败,但仍有十三万大军,自己只有五万,真打起来谁赢不好说,不如趁胜捞点好处走人。
老虎将主人咬了个遍体鳞伤,就退回了山林,因为它明白,自己的食量有限,吃多了会撑着。
不过越王句践不是夫差,他可不会那么天真地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这就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教训,他又怎么可能让历史重演——但句践也深知长年累月的战争对刚刚崛起根基尚未稳固的越国没有好处,所以他想了个借刀杀人的妙招,让楚国人出头去对付吴国,一点一点消耗吴国的实力,直到自己可以一口吞掉吴国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而对于楚国来说,从前楚平王的尸体就是因为吴国人被羞辱的,楚昭王也是在和吴国的战争中死去的——他们与吴国的仇恨一点儿也不比越国人少——所以楚越双方很快结成了战略同盟,在此后的几年内,隔三差五地轮番袭击吴国,折腾夫差。
其实越国人多虑了,吴王夫差也不是句践,他没有忍辱负重的耐力,也没有卧薪尝胆的毅力,当所有称霸的梦想化作一摊泡影,夫差就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从前他没有雄才,总算还有点雄心,而现在他连那点可怜的雄心都没有了,他只想安安心心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据《左传》的记载,从黄池大会那年开始,戴着“霸主”虚衔的吴国竟没有再主动发起过一场战争,几乎都是别人来打它。
用现在的话讲,吴王夫差就是一个正宗的“草莓族”,好高骛远却没有抗压能力,一遇到挫折就无可挽回地堕落了。
事实上夫差就是想卧薪尝胆重振吴国也是不可能了,前一年越国假惺惺还给吴国的“良种”被证明是伪劣产品,而终于在公元前482年的秋收季节开始发挥“威力”,吴国接下来的几年内连续发生大规模的饥荒,国民逃散,经济衰退,吴国南部的钱塘江流域被越国鲸吞,吴国北部的江淮地区被楚国蚕食。事实证明,吴王夫差千辛万苦挖出来的两条运河没用几年,就全给别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