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11年11月16日。
苏凉昏迷第三晚。
方夏终于可以静静地欣赏他。苏凉的脸,波澜不惊,仿佛洗却了被七情六欲雕琢过的痕迹。他像一株深深扎根在病床上的植物,胳膊上缠绕着错综复杂的线和导管,像叶片上伸展的脉络,输送着维系生命的养分。
“今天状况怎么样?”
小护士如一阵风从病房门外掠过,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走廊深处。
还能怎么样?你眼睛瞎吗!——方夏在心里骂:废话还用你问!人不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嘛!方夏摇晃两下苏凉的胳膊,苏凉!有点儿骨气行不行!你倒是醒过来,让这帮白眼狼瞧瞧啊!就算不心疼我,起码也要对得起我!我都照顾你三天了唉!
第一天求人找最好的大夫帮苏凉诊断。第二天央求企图带他走的警察高抬贵手。再到今天应付几个探望苏凉的朋友。三天里,方夏几乎没合过眼。
全世界终于安顿下来,方夏却舍不得合眼,漆黑的瞳仁是深不见底、贪婪的黑洞,恨不得将苏凉整个人吸进眼睛里去。窗外传来十二声整点的钟声,缓慢又不失节奏——方夏记得,苏凉曾说,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节奏,尤其当人自幼在某地长大,这种节奏就会成为他们未来寻求归属感时的坐标;苏凉还曾说过,人和人的相遇,并非因为生命中布满巧合,只因世界太小,爱恨情仇让人避之不及。方夏回想起苏凉曾说过的一切,两行泪蜿蜒而下。
方夏妄想:假如地图上只有这一座城市,自己必定跟苏凉一辈子相偎相依,老死此地,毫无悬念。是自己错了吗?一定是自己的错!可方夏偏偏不愿这么想。负罪感,是一粒上好的解药,谁先服下肚,谁就先摆脱了纠缠不清的对与错。那样太不负责任,方夏宁愿坚信,从始至终都是苏凉的错。
昏迷,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苏凉的额头上闪烁着晶莹,方夏用毛巾浅浅蘸两下。
她拧开收音机,传来齐秦的一副浪子嗓音: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外面的世界,我去过了,的确很精彩……活在外面,总比一辈子窝在这座城要值……”方夏泣不成声,泪水打湿苏凉的病号服,转而又被苏凉炽热的心跳蒸腾得一干二净:“苏凉,你能听到吗?我真的错了!快起来告诉我,你原谅我了,求求你,快跟我说一句,你原谅我了——”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方夏轻轻拍着苏凉的脸说:
“凉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