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敏从路灯下走来时,两条腿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身上的呢子风衣只遮盖过屁股,短裙下穿着薄薄的黑丝袜——苏凉对女孩介绍说,这就是我女朋友。女孩在酒店门口吹过风,酒也醒了大半,跟林伊敏匆匆打过招呼,打了一辆车自己回了宾馆。
苏凉跟林伊敏已有近两个月没见,彼此拘谨。苏凉说:“真不好意思,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帮我解围了。”林伊敏瘦了,看苏凉时的眼神也淡然了,她轻轻说:“反正你都是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苏凉无言以对,摘下自己的围巾给林伊敏围上,埋怨说:“你也不能穿这么少就出来啊,是不是病了还想让我心里有愧?”——“你会吗?”林伊敏看着苏凉的眼睛问,又自己说,“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呢,随便抓了一件就出来。你还真会挑时间啊,我明天就回日本了。”苏凉愧疚说:“那赶快送你回家吧,我欠你个人情。”林伊敏嘴角歪歪的笑容里藏着揭穿苏凉伪善的利刃,说:“可我现在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儿?”“这得要问你啊!走吧,我就是想见识下你平时泡妞儿都带她们去些什么地方。”苏凉的醉意跟倦意一并笼罩上来,眼皮已快睁不开,还是奋力瞪大眼睛说:“你不该戴有色眼镜看我,你并不了解我。”林伊敏裹紧脖子上的围巾:“那刚好给我一个机会了解吧。”
苏凉带林伊敏去看了午夜场电影,凌晨一点钟,电影院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女人独自坐在前排。林伊敏要求跟苏凉坐在最后排的情侣座。情侣座是两边有隔挡的连体沙发,放映机的一束光就从他们头顶正上方射出来。荧幕上放的是一部老片子,苏凉看了不到十分钟就昏昏欲睡,林伊敏两脚蹬掉平底鞋,收起腿,整个人缩到沙发上,头枕在苏凉的肩上,觉得不够舒适,又仰面枕着苏凉的大腿,苏凉低头望她,林伊敏笑眯眯地说,这样得劲儿多了。苏凉的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僵直地摊开,林伊敏沉默着揽过一只胳膊缠绕过自己的脖子,裹得比围巾还紧,突然在苏凉小臂内侧轻轻咬了一口,苏凉身子微微颤抖,林伊敏小声说:“硌。”“什么?”“硌。”林伊敏用后脑勺蹭着苏凉的大腿根儿,坏笑说:“这里硌。”苏凉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偏偏下面不由他控制。林伊敏冷不防挺起腰,抬头亲吻苏凉的嘴,苏凉稍微躲了一下,又被林伊敏搂过脖子,也不再抗拒,激烈地吻在一起,不小心撞到彼此牙齿,苏凉从齿缝儿里出声说:“硌。”“讨厌,学我!”林伊敏两手背过去脱掉自己的大衣,坐直身子跟苏凉拥吻,边吻边问:“苏凉,你想我吗?”
苏凉闭着眼睛不出声。“苏凉,你想过我吗?”林伊敏继续问,这时远处前排的女人咳嗽了一声,两人同时探头去望。林伊敏说:“不用理她。”扳过苏凉的头继续用舌头去吻,苏凉的双手从林伊敏的腰间伸进衣服里去,林伊敏在苏凉耳根吐着气说:“脱掉。”苏凉尝试向下拽林伊敏的连腿丝袜,可彼此窝在沙发里的身姿都太扭曲,拽了几次反而越勒越紧,林伊敏说:“撕开。”苏凉照做,林伊敏抚着他的脸:“你不会也是第一次吧?”苏凉全程都不好意思说一个字,林伊敏引导他进入自己的身体时,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事后,两人起身时,坐在前排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两人惶恐地对视一眼,笑了。林伊敏整理好裙子说:“一会儿灯就开了,走吧。”她看出苏凉有话憋在喉咙里,淡然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后自己吃药,你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拿这种事要挟你跟我在一起。”苏凉吞吞吐吐说:“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林伊敏不听,坚持说:“我也绝对不会告诉方夏,无论你们将来会不会分手,无论我会不会跟她公平竞争抢夺你,我都不会用今晚的事来做筹码,因为这件事是纯洁的,是我们之间最私密的记忆,我不会玷污它。”苏凉默认自己懦弱过林伊敏的事实,反问:“你不记恨我吗?”林伊敏看着亮起灯的大银幕说:“就像看电影,不看到最后,谁是真凶,谁是主角,都还说不定呢。这两个月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感情是不可以急功近利的,以前是我太讲究回报,总以为自己肝脑涂地,就要对方也掏心掏肺,太自私了。苏凉,我知道你现在并不爱我,你跟方夏的故事还没结束,但是,你跟我的故事也还没有开始,我有耐心去等。我现在懂了一个道理,爱情可以去争取,但不可以强求。”电影院里的散场灯亮起,苏凉感到自己的怯懦被赤裸地在林伊敏面前放大,藏匿的躯壳也被林伊敏坦然的眼神吞噬了。林敏看出了苏凉的紧张,神情不再严肃,语气略带调皮地说:“你也不用担心我爱上你后会纠缠你,兴许相处过后发现咱俩星座不合呢,你金牛,我双子,克星哦!”
“此妞神人也!”冯子肖听过后不禁赞叹。若不是旅途中黑暗和枯燥的联手怂恿,苏凉从没有想过要跟冯子肖讲这些。可苏凉一出口后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林伊敏比得卑微下去。苏凉只是略述了林伊敏说过的话,冯子肖便对苏凉感慨道:“爱情归爱情,操屄归操屄,把操屄跟爱情混为一谈,那是玷污爱情!”苏凉厌恶至极:“你他妈不会好好说话嘛!”——“我这不是帮你翻译一下她的话嘛!”冯子肖叫屈说,“这姑娘有自己的一套感情哲学,不强迫,不谄媚,不粘人,可以算是备胎中的极品了!”苏凉不乐意听,反驳说:“我没拿她当备胎!”苏凉惊觉自己心中不知从几时起产生了对林伊敏的怜惜与维护。“那就当正牌女友!”冯子肖也越说越认真,“虽然我还真没交往过正经的女朋友,但我觉得方夏也没怎么好——你别不爱听啊!男女朋友吵个架,有人认个错、服个软就得了,还不依不饶的!怎么样?到底真给逼出事儿了吧!”苏凉越听越别扭,恐吓冯子肖说:“要是敢说出去,你等着瞧!”冯子肖一脸轻蔑:“我能跟谁说啊?我就是觉着这个林伊敏对你也是真心,你想啊,你放不下你爸,人家愿意为你从日本回来,你这边还没分手呢,人家愿意为你献身,再说长得又不错,家庭条件又好……”
冯子肖说得苏凉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怕睡着了没人陪冯子肖聊天,冯子肖再睡过去,那就出大事了。苏凉走这一趟,心里也在咚咚地打鼓,踏实不下来。他拿起手机给方夏发了一条短信:知道你此时还在睡梦里,不该打扰你,我只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无论你是否原谅我。
短信发出去,苏凉退却了一份虚伪的自责。“对不起”三个字是笼统的、含糊其辞的,在方夏跟自己的心里定义完全不同,苏凉觉得自己真的学坏了。
凌晨五点,天边马上放光。
冯子肖已经把车转进直通港口的公路,双向四车道,左右都是连绵低矮的山丘。冯子肖打了个哈欠说:“一想到待会儿还得原路开回去就头大,要不咱今晚留在大连过一夜吧,吃吃海鲜,喝喝啤酒,美美地睡一觉,明天再出发,咋样?”苏凉果断拒绝:“货不能等,咱为啥大半夜的赶过来忘了?”冯子肖失望地说:“我真后悔跟你来。”他点上一根烟,车速放慢下来。
突然,前方一束刺眼的探照光射过来,晃得冯子肖紧闭上眼睛骂:“什么毛病!”苏凉用手遮住光向前看,路口被三辆警车封锁住,一名警察站在车外正握着喇叭喊话。苏凉惊慌地推着冯子肖:“咋回事儿啊?”——“一起跑!”冯子肖冷静地说。“为啥要跑?”苏凉大惑。冯子肖怒喝:“让你跑就跑!我他妈就知道这里边有猫腻儿!”苏凉没系安全带,被冯子肖一把推下车——“往山上跑!”冯子肖解着安全带,慢了一步,被两个快步冲上前的警察用脚绊倒,摁在地上擒住。苏凉顾不及,飞速跨过公路围栏,一路快跑冲上一座小山,翻到山背后,是整片枯树林,黑暗中只能看到稀疏的树林后隐约的农田和村舍。苏凉听着背后追来的人声和脚步声,朝着渐远的方向狂奔。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是方夏。
“往这边!”身后的警察听到了铃声,追得越来越近,逼得苏凉继续在树林中穿梭,好在警察并没有带狗,否则即便自己跑得再快也难逃。也幸好,身后不会有比苏凉跑得更快的人。他们追着追着,声音就渐渐小了。苏凉害怕再被发现,关了手机,一口气又穿越过一片田地,进到一个村子,又从村子的另一头穿出去,终于见到另一条公路。他气喘连连地在路边拦车,终于有一辆面包车顺路,要了苏凉八百块钱才愿意把他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