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同志说:“老管,开始吧!”
麻叔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在耳朵边上,歪着头听动静。他的脸上神情庄严。
我跑到他面前,跳了一个高,给他一个猝不及防,将那块手表夺过来,嘴里喊着
:“让我也听听!”
我刚把手表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听到什么,手腕子就被麻叔攥住了。麻叔
将手表夺回去,顺手在我的头上扇了一巴掌。“你这熊孩子怎么能这样呢?”麻
叔恼怒地骂道:“你怎么这么招人烦呢?”骂着,他又赏给我一巴掌。虽然挨了
两巴掌,但我的心里还是很满足。我毕竟摸到了老董同志的手表,我不但摸到了
老董同志的手表,而且还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到了耳朵上听了听,几乎就算听到
了手表的声音。
老董同志让杜大爷将手里的三头牛交出两条让看热闹的人牵着。杜大爷交出
双脊和大鲁西,只牵着一条小鲁西。老董同志撇着外县口音说:“好,你不要管
我。
只管牵着牛往前走。“
杜大爷就牵着牛往前走,嘴里嘟嘟哝哝,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老董同志对麻叔说:“老管哪,你看到我一弯腰就开始记时,我不弯腰你不
要记时。”
麻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董同志,实不相瞒,这玩艺儿我还真有点不会
看。”
老董同志只好跑过去教麻叔看表计时,我只听到他对麻叔说:“你就数这红
头小细针转的圈数吧,转一圈是一分钟。”
这时杜大爷牵着小鲁西转回来了。
老董同志说:“转回去,你只管牵着牛往前走,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要回头。”
杜大爷说:“回头溅你一脸血!”
这时阳光很是明亮,牛的皮毛上仿佛涂着一层油。杜大爷在牛前把缰绳抻得
直直的,想让小鲁西快点走,但不知为什么小鲁西却不愿走。它仰着头,身体往
后打着坐。其实它应该快走,它的危险不在前面而是在后面。老董同志尾在牛后,
跟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跟老董同志拉开了三五米的距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的背。
我们听到他急促地说了一句:“老管,开始!”然后我们就看到,老董同志
弯下了他的虾米腰。他的后脑勺子与小鲁西的脊梁成了一个平面。他的双手伸进
了小鲁西的两条后腿之间。我们看不清楚他的双手在牛的两条后腿之间干什么;
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双手在牛的两条后腿之间干什么。我们只看到与老董同志的后
脑勺子成了一个平面的小鲁西的脊梁扭动着,但我们弄不明白小鲁西为什么不往
前蹿几步。我们还听到小鲁西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但我们弄不明白小鲁西为什么
不尥起蹄子将老董同志打翻。说时迟那时快老董同志已经直起了腰。一个灰白色
的牛蛋子躺在滚烫的浮土上抽搐着,另一个牛蛋子托在他的手掌里。他嘴里叼着
那柄柳叶刀,用很重的鼻音说:“老管,好了!”
“三圈不到,”麻叔说,“就算三圈吧!”
麻叔一直定睛看表,没看到老董同志和小鲁西的精彩表演,他嚷起来:“怎
么,这就完了吗?”他随即看到了地上和老董同志手中的牛蛋子,惊叹道:“我
的天,三分钟不到您就阉了一头牛!老董同志您简直就是牛魔王!”
杜大爷转到牛后,看到小鲁西后腿之间那个空空荡荡的、滴着血珠的皮囊,
终于挑出了毛病:“老董同志,你应该给我们缝起来!”
老董同志说:“如果你愿意缝起来,我马上就给您缝起来。不过,根据我多
年的经验,缝起来不如不缝起来。”
麻叔嚷道:“老杜,你胡嚷什么你,人家老董同志是兽医大学毕业的,这大
半辈子研究的就是这点事,说句难听的话,老董同志编出的蛋子儿比你吃过的窝
窝头还要多……”
“老管呀,你太喜欢夸张了!您是一片‘燕山雪花大如席’!”老董同志说
着,用一根血手指将眼镜往上戳了戳,然后很仔细地将地下的那个牛蛋子捡起来,
然后他将两个牛蛋子放到柳树下边凸出的根上,然后他说:一老杜,牵条过来。
“
杜大爷将小鲁西交到一个看热闹的人手里,从另一个看热闹的人手里将大鲁
西牵过来。杜大爷眼巴巴地看着老董同志,老董同志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牵着
大鲁西往前走。杜大爷就牵着大鲁西往前走。大鲁西与小鲁西一样不愿意往前走。
我心里替它着急,大鲁西,你为什么不往前跑呢?你难道看不到小鲁西的下场吗?
老董同志一声不吭就弯下了腰。麻叔也不看表了,直着眼盯着老董同志看,我们
脚步不由自主地都跟着老董同志往前走。我们看到一个灰白的牛蛋子落在了滚烫
的浮土上抽搐。我们紧接着看到老董同志手里托着一个牛蛋子、嘴里叼着那柄柳
叶刀站直了腰。我们听到麻叔拍着大腿说:“老董,我服了你了!我他妈地口服
心服全部地服了你了!您这一手胜过了孙猴子的叶底偷桃!”
老董同志将大鲁西的两个蛋子拿到柳树下与小鲁西的两个蛋子放在一起,回
转身,用血手指将黑边眼镜往上戳了戳,然后扬扬下巴,示意杜大爷将双脊牵过
来。
杜大爷可怜巴巴地看看麻叔,说。“队长,不留个种了?”
麻叔说:“留啥种?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看住它,可你们干了些什么?
只怕母牛的肚子里都怀上这个杂种的犊子了!”
老董同志将柳叶刀吐出来,吃惊地问:“怎么?这头牛与母牛交配过?”
我急忙插嘴道:“我们队里的十三头母牛都被它配了,连它的妈都被它配了!”
杜大爷训我道:“你一个屁大的孩子,插啥嘴?你知道母牛从哪个眼里撒尿?”
我说:“我亲眼看到它把队里的母牛全都配了。这事只有我有发言权。杜大
爷只看到双脊配它的妈。他以为给它把前腿拴起来就没事了。所以他让我看着牛
他自己蒙着羊皮袄躺在沟崖上晒着太阳睡大觉。热闹景儿全被我看到了。大鲁西
和小鲁西也想弄景,但它们的******像一根红辣椒。它们往母牛背上跳,母牛就
回头顶它们。双脊可就不一样了,它装做低头吃草,慢慢地往母牛身边靠,看看
差不多了,它轰地就立起来,趴在了母牛背上,我用鞭杆子戳它的屁股它都不下
来……”
我正说得得意,就听到麻叔怒吼了一声,好像平地起了一个雷。
我打了一个哆嗦,看到麻叔的麻脸泛青,小眼睛里射出的光像锥子一样扎着
我。
“我们老管家几辈子积德行善,怎么还能出了你这样一块货广麻叔一巴掌将
我扇到一边去,转过脸对老杜说:”牵着往前走哇!“
老董同志说:“慢点慢点,让我看看。”
老董同志弯下腰,伸手到双脊的后腿间摸索着。双脊的腰一拧,飞起一条腿,
正打在老董同志的膝盖上。老董同志叫唤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麻叔慌忙上前,把老董同志扶起来,关切地问:“老董同志,要紧不?”
老董同志弯腰揉着膝盖,咧着嘴说:“不要紧,不要紧……”
杜大爷拍了双脊一巴掌,笑眯眯地骂道:“你这个坏蛋,怎么敢踢老董同志?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董同志瘸着一条腿,跳到小季家屋山墙的阴凉里,坐在地上,说:“老管,
这头牛不能阉了!”
麻叔着急地问:“为什么?”
老董同志说:“它交配太多,里边的血管子粗了,弄不好会大出血。”
麻叔说:“你听他们胡说什么?!这是头小牛,比那两头还晚生了两个月呢!”
老董同志伸出手,对麻叔说:“给我。”
麻叔说:“什么给你?”
老董同志说:“手表给我。”
麻叔抬手看看腕上的表,说:“难道我还能落下您的手表?!真是的!”
老董同志说:“我没说你要落下我的手表。”
麻叔说:“老董同志,我们把您请来一次也不容易,您听我慢慢说。咱们这
里不但粮食紧张,草也紧张,要不寒冬腊月还能去放牛?就这些牛也养不过来了。
牛是大家畜,是生产资料,谁杀了谁犯法。杀又不能杀,养又养不起。去年我就
对老杜说,如果你再让母牛怀了犊于,我就扣你的工分。谁知道这家伙让所有的
母牛都怀了犊。老董同志您替我们想一想,如果不把这个家伙阉了,我们生产队
就毁了。
我们去年将三头小牛扔到胶州集上,心里得意,以为甩了三个包袱,可还没
得意完呢,它们就跑回来了。不但它们跑了回来,它们还带来了两个小牛,用棍
子打都打不走。我们的保管员用棍子打牛还被人家告到公社革委会,硬把他拉到
城南苗圃去办了一个月的学习班——宁愿下阴曹地府,不愿进城南苗圃——说他
破坏生产力,反革命,打瘸了一条腿,至今还在家里趴着……“
老董同志打断麻叔的话,说:“行了行了。老管,您这样一说,我更不敢动
手了,我要把这头牛阉死,也要进城南苗圃学习班。”说完,抓起一把土搓搓手,
站起来,瘸着腿,走到自行车前,蹬开支架就要走。
麻叔抢上前去,锁了老董的车,将钥匙装进口袋皇,说:“老董,你今天不
把这头牛阉了你别想走!”
老董同志脸涨得青紫,嘴唇哆嗦着起了高声:“你这人怎么这样?!”
麻叔笑着说:“我这人就这样,您能怎么着我?”
老董同志气呼呼地说:“你这人简直是无赖!”
麻叔笑着说:“我就是个无赖,您怎么着?!”
老董同志说:“这年头,乌龟王八蛋都学会了欺负人,我能怎么着您?贫下
中农嘛,领导阶级嘛,管理学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