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走得很快,墨竹甚至没能拉住她。
但同时,她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是拉不住她的。因为兰香说得很清楚:她在自责,她只要一见到他们,就会开始忍不住责怪她自己。
于是,没过多久,兰香就拐回了门房里——那个人人都在欺压她的地方;而且,看起来毫不犹豫。
墨竹很快意识到,那是因为,兰香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们一眼了,哪怕只是一眼,她都会嫌弃她自己。
兰香已经走了,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墨竹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有些不舍得:说到底,她们的身份处境本来差不多,但现在兰香却没了主子,只能沦为杂役丫鬟,除了以前攒下的钱财以外,什么都没剩下来;
而且,她还要继续活下去。
兔死狐悲,这四个字,墨竹总算知道,该怎么写了。
红袖走过来拉住她,试图安慰墨竹:“好了,别想了,再想也没用。”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坚定,虽然可能心底不会一点杂念都没有,但红袖看起来,是真的对兰香毫无感情,不同情她的遭遇。
她一向实事求是,即使因为这样,所以在这种时刻,她永远显得不近人情。
墨竹一直觉得红袖和大小姐有几分相像,但大小姐不会这么直白地将事情摊开,她会将事情说得婉转些,好让他们不那么难以接受。
红袖道:“劝也劝过了,就这么一回——我们以后见到她的机会,可能也不多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隐晦,大约只有她们这些丫鬟是听得懂的。虽然她们都在同一座宅邸里,但墨竹和红袖还有个主子,兰香则没有,她几乎失去了翻身的机会,很有可能,她的生活以后还会继续差下去。
墨竹抬眼看向她。却没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
红袖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路走去。墨竹没有反抗。
其实墨竹知道,她的确有些难过,她也皱着眉。
但她担心的事情显然和墨竹不同,墨竹是在同情兰香;而红袖是觉得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她固然会拉墨竹来劝兰香,但既然没劝成,也就罢了。
墨竹点点头,二小姐人都已经走了,她知道,这件事,是应该到此为止了。
两人默默往回走,一路无话。
这些丫鬟之间的小插曲,墨竹和红袖自然不会提起。她们都表现得像不知道一样——因为她们都知道,丫鬟之间的小事,对主子们来说是毫不重要的。
在主子面前说这些,有些性子不耐烦的人,甚至会嫌她们太啰嗦,管得太多,因为在主子们看来,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不愿意再听,因为这样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庄宛宁也不知道,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兰香一个丫鬟,真的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还是没有做出选择,而在她犹豫的时候,时间一点点溜走。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生活过于平静,仿佛她正处于海啸之前的片刻宁静之中,而她说不清,海啸到底何时会起。
她无从猜测。
而现在,她正望着一桌的礼物,正在沉思。
“我也没想到,收拾屋子会收拾出来这么多东西。”她叹了口气,仿佛在逃避责任。
墨竹犹豫了一刻:“这不正说明了,殿下有多喜欢小姐么?”
庄宛宁心道: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惊喜,好不好?
她盯着桌上的东西看。
似乎——她的意思是,似乎不久前,展舒修就开始送东西给她,在宴席上更是不断寻机会来同她说话;而现在,庄宛宁知道,他真的开始喜欢她了。
这个喜欢,就是旁人所想的那个意思……庄宛宁不知道,展舒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反而有时候也会体贴她的感受,更不要说将她喊出来,只为了和她说一两句话的时候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她不可能感觉不到。但问题在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而摆了满满一张圆桌的礼物,全都是展舒修送给她的东西。
庄宛宁不知道她该说什么,这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喜欢她,你知道他是出于好意,但因为不喜欢他,所以反而会因为他的行动而愧疚。
而她的情况,甚至比这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这个问题,听上去有些无厘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她的确希望想清楚,她是从何时起,给了他错误的信号——
墨竹记性好,她在一边慢慢地推测,犹豫地道:“大约……小姐禁足放出来以后?”
庄宛宁点头,“有可能。”
她隐约记得,她禁足完毕被放出来以后,展舒修来看过她一回,和她打了一场架;而就是那一日,他也送了一把匕首给她。而在慕容家的宴会里,她就是用那把匕首,将庄雨凝的阴谋逼问了出来。
如果是那一次,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庄宛宁只能叹气,她这才发现,她逃走的计划里有太多的变数,而最大的一个,就是展舒修。
如果他不喜欢她,那一切自然还好说;而如果他喜欢她,她还能丢下这些,不顾旁人感受一样,逃离大姜,到另一个地方去,过自己的生活么?
她不知道,她觉得这样有些没心没肺,虽然她不一定要介意展舒修的感受,但这时候,她的一侧天平,终于开始倾斜了。
如果说她心里是有一杆天平,一边是留下,一边是离开;那现在,天平已经缓缓地,从离开那一边,倒向了留下这一边。感情最可怕的一点,在于它不讲道理。
而且,她的情况,甚至比别人还要复杂很多;她不知道回到现代的方法,她只是想离开大姜,远离所有人,过着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仅此而已——而这一切,在这个时刻,居然显得如此艰难。
这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她绝对可以处理好;而现在,虽然她很想这么说,但这样的谎言,她根本欺骗不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