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镇定的道歉，但庄宛宁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一个事实：沈姨娘自己也被吓坏了。她眼神惊恐，只是因为阅历的缘故，她掩饰得比庄雨凝还好。
不得不说，庄宛宁挑的这个时机太过凑巧，在她们做了法，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她们的精神自然而然就放松了下来，但庄宛宁却在这时候出现，那么她们的言行举止，总会出现一些端倪。
但沈姨娘道：“大小姐，雨凝她被吓坏了，冒犯了大小姐，还真是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态度卑躬屈膝，毕恭毕敬，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挑剔。庄宛宁如果这时候再继续往下问，那就显得太过跷蹊了。
庄宛宁敛一敛神，她退后一步，语态也不那么轻狂肆意，而是沉静了下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轻声道：“沈姨娘不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么？”
她这个问题，却显然拨乱了气氛，她这么一问，沈姨娘微微睁大了双眼，仿佛被她吓到了一样。
今日庄宛宁穿了一身茶色齐胸罗裙，边上有些许深红点缀，梳的发髻也尚算精致，只带着一根发簪，小而魅惑的蓝紫色小花聚成一团，她垂着眼，半侧着脸，耳朵上的耳洞甚至能被她看见。
她温柔地望着她笑，仿佛她们是同辈。
但就是这样气质静谧的她，忽然让沈姨娘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一般。
沈姨娘想到这里，那种被拨动心弦的感觉又来了，她喉咙干涸，却仅仅是因为胆怯。不得不说，庄宛宁如今的举动，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非常糟糕的往事。
“有……有什么道理？”她问。
她问出口的同时，才发现她的语气有点奇怪。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只是刚才庄宛宁那么一问，她的心神就震荡起来了。
她眼前的人微微一笑，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时候，仿佛一朵醉人心脾的蔷薇：“雨凝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人的声音很柔很柔，仿佛能滴出水来。
沈姨娘登时失神，就在这时候，庄宛宁靠近她，在她耳边道：“姨娘可不要太过慌张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直接转身离开，只留给了沈姨娘一个侧影。沈姨娘愣愣地站在那里，即使是身后庄雨凝的哭声，都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娘？”她问。
沈姨娘站在原地，却一句话都没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回想起来，刚才的庄宛宁到底是哪里让她心惊胆战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原因就只有一个——
她一开始想不起来。但很快，她想到，在她刚刚进门，认识庄宛宁的生母孟氏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千金大小姐，对待任何人都非常宽容。
而那时候，那时候……她对她说，“这就是新来的妹妹么？”
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然而直到如今，孟氏在庭院中的一个回眸，在她的脑海中依然那么清晰。那时候她天真、单纯而温柔，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妾侍，所以还会对她笑，对她掏心掏肺，对她关怀备至。
一想起这些，她就像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沈姨娘不由得双眼一酸。是的，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她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刚才的庄宛宁，和孟氏看起来真像！
厅堂之中，一切还是那么干净，法事才刚刚做完，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连窗上都摆了一束可以驱邪的绿叶。然而这样的布置，却不能够让沈姨娘冷静下来。
沈姨娘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倘若一开始她是那个镇定的人，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她也已经慌张起来了。
不得不说，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会觉得震惊——仅仅因为相似么？
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压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想起那些，并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可是她无法反驳，她初初见到孟氏的时候，她看起来和现在的庄宛宁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她更温柔，比她更天真。
那时候，她穿着同样的一身衣裙，在宅院中回过头来，说话的语调，还有她的衣着打扮，都和刚刚她看到的庄宛宁，相似得不能更相似。
她是妾室，而她是主母。刚才的庄宛宁，成功唤醒了她潜藏在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
当年她还只是豆蔻年华，如今已经是内宅妇人，一切显然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异。
她不是没有试着说服自己，刚刚那很有可能是巧合，庄宛宁长得像她的母亲，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母女相似而已，有什么好怀疑的？
但正常从来也不意味着对，不知为何，她就觉得，这个猜想是不对的。
她张着嘴，甚至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沈姨娘一向是一个镇定的人，但对于孟氏的死，她的确心中有愧。
但也，仅此而已。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能让她多么害怕，多么惊惧？沈姨娘自己，都不会信。
直到这时候，一个念头猛然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不过来。
如果刚刚那不是巧合，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刚刚庄宛宁根本不是在演戏，她是被那只女鬼——被孟氏的鬼魂，缠上了身！
附身？鬼魂附身？
沈姨娘脸上血色尽褪，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只能是这样了。
对，这太对了。
沈姨娘已经被这个想法剥夺了她全部的理智，她几乎一下子就认同了它。
庄宛宁怎么可能知道她出生以前的事情？她亲娘死的时候，她还没有到会说话的年纪啊！
她退后一步，倚在门槛边，但她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就只能是刚刚她们作法以后，那只鬼魂依然在，而且她还进步了，附上活人的身，对她们说出了那句威胁的话？
沈姨娘一向笃信神佛之说，也相信这些东西是存在的。
而这一回庄宛宁的异常，恰好可以说成附身；这怎么能不让她心惊胆战？
她退后了一步，庄雨凝还唤了她一声“娘”，但沈姨娘已经没有余暇去顾虑她了。她吞了一口涎沫，慢慢往后退，靠在墙边，说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她、她真的回来了……”
沈姨娘脸色苍白，额角冒汗，发髻略微散乱，她手一垂，宽袍大袖就垂了下来，遮住她的手腕。
她仓皇后退，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无法接受现实，而她身上所穿的一身白衣，也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虚弱的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