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国栋一边听,心里就是一边着急。他实在是想拐回原来的话题,然而庄宛宁却说得越来越起劲了,他岔不开话题。
庄国栋暗自在长衫下擦了擦汗,心里早已着急起来。
直到庄宛宁从日常小事说到了宅邸陈设,再从宅邸陈设说到了日常菜色,他才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他道:“说起菜式,我听说……”
庄宛宁表情严肃起来,“父亲听说了什么?”
她这样一问,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因为眼神过于纯真,所以庄国栋不由得心虚了起来。说到底,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为谁求情。可想到那是陪伴了他多年的枕边人,终究比不过庄宛宁故去多年的母亲,他也就硬下心肠开口了。
心上的朱砂痣,到底不如陪伴在身边的人活色生香。
“我听闻,如今沈姨娘与你妹妹都过得很不好,每日饭菜都不如我们刚刚吃的那一桌……”他慢慢的说着。
可很快,就被庄宛宁直接打断了。
“如果我没听错,父亲现在是想,让女儿给下人说几句话,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么?”她问。
这问题相当公正,甚至于就是庄国栋心中所想的。他本来就不善于表达,现在听见庄宛宁提出来了,自然忙不迭附和:“正是如此。”
“是么,”可庄宛宁拿起茶杯,喝完茶后,慢悠悠的道,“父亲,我敬重于你,论情论理,沈姨娘也是我的长辈,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若论亲情,那是绝没有半点错的。”
庄国栋眼神却警戒起来。他往后靠,“那你打算如何?”
声音却是冷了下去。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一旦目的达到,就不再留情面。他正是其中的代表。
庄宛宁笑笑,她真是气笑了,她还记得,当初在宴席上被毒害的那个人是她,而下毒的是庄雨凝。
主屋比庄宛宁所住院落宽广得多,堂前挂在两排对联,门槛很高,八宝架子上一个古董花瓶,都是京中极难买到的珍品。男人衣冠整整一丝不苟,一脸威严。
庄宛宁道:“父亲,若只是如此,我答应你。”
她慢慢地说着,语气平静,似乎那不是害了自己的人。
庄国栋纵然不通宅院内情况,如今却依然觉得有点出奇。他的女儿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皱起眉来。
“若不是,又如何?”他问。
有人递了梯子,她自然就要继续。
她不是那种会中途放弃的人。
庄宛宁微微一笑,放缓声音道:“但在那以后呢,父亲?你今日说让她们过得好一点,后日说让她们出来散个步,那么不久以后,你是不是就会说,让她们重新出来掌权,坐回原先的位置上?”
她问得太尖锐,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立刻回答。
庄国栋睁大眼,随后支支吾吾道:“这,这……”
呵,她没猜错。
温水煮鱼,等水煮开了,鱼儿自然也就死了。慢慢的,一点点的,想改变她们之间的关系,让她忘了她们做过的错事,希望她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来确实不坏。
如果是旁人,庄宛宁或许会愿意。
但那是沈姨娘,她早就知道了,那只是两只要吃人的狼!人和畜生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
但可惜,她没那么甜,也没那么好糊弄!
庄宛宁道:“父亲,我说对了,是么?”她问,“其实你这么做也算不上错,你觉得毕竟是家人,最重要的是,”她咬紧了几个字,“能陪着你的家、人。”
最后她一定一顿的说着,庄国栋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淡淡一笑,“所以父亲,你还是会那么做,只是时间问题。但在我看来,这不可行。”
庄宛宁本来就不打算让沈姨娘有机会出来。
既然能关进去,那自然是能关多久关多久。
庄国栋却道:“你也是她养大的,即使有仇,可她们也已经反省过了!”他怒骂道。
这时,她却轻轻摇头。
“父亲,你要将她们放出来,那也不是不可以。”她说。
这一回,轮到庄国栋听不懂了。他以为她绝对不会答应。这个女儿态度强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饼。他有些慌张:“你当真愿意?”
“难道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她反问。
她慢慢道:“我也知道,我们毕竟是家人。如今能真心相待的人不多了,我们都应该珍惜。可是在那之前,父亲你确定,她们是有心悔改?”
庄国栋听到这里,不期然怒火又起:“你的意思是,她们只不过是假装?”
果然都是女子,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根本就分不清,也懒得分。
他失控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都是谁在管国公府么?就算你管好了,可你出嫁以后,她又该怎么办,你妹妹又该怎么办?你不能这么不讲理,眼看是要关他们一辈子!”
一个男人一旦发火,就一发不可收拾。庄宛宁直面了他的所有怒气,但却依旧是表情淡淡,似乎半点都不为所动。
她道:“父亲又听错了。”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仿佛她根本不屑于回应他。
庄国栋瞪着她,一时失去了一个作为父亲的气度。所谓气度都是给别人看的,只有他清醒的时候,他才会记得。
“哪一句话听错了?”他喊。
这几乎不是问句,仅仅只是在发泄他的情绪而已。
庄宛宁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压抑着声音,“父亲,你不要忘记,被伤害的人是谁。我是你的女儿,难道我想保护一下自己,都不可以么?”
他却冷冷哼了一声,“这里是家,怎么有人会害你?”
他这么一说,显然就是全然忘记,先前她被下毒的事情了。
庄宛宁正要开口,却忽然住了声。
一个嬷嬷跑进屋里来。她跑得很快,还大喊道:“老爷!”
她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庄国栋问道:“如何了?”声调却是冷的。
那嬷嬷还在喘气,慌忙道:“老爷,大小姐,沈姨娘与二小姐住的院落,烧起来了!”
庄宛宁心底一沉,立刻明白演的是哪一出。庄国栋却问:“那还不赶快去灭火?”
嬷嬷连连弯腰,“有不少人都在灭火了,可门锁死了,不知道姨娘与二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庄国栋骂了一声,随后撩起长衫,匆忙往屋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