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一城,已是隔天早上。阳光恰好,从火车站回Y大经过滨海公路的一段,波光粼粼的海面,吹到脸上潮潮的海风,真的是久违了,清一城!程雅言尽情呼吸熟悉的空气,毕竟是曾经魂牵梦绕要回来的地方,Y大的校门添了几分沧桑。程雅言特地在校门处下了车,自己拉着小行李箱慢慢走在校道上,她本能用手挡了挡阳光,指间渗漏走的不止是阳光,还有时光,就这样四年。
“程雅言,我好想你!”远远听到温童希清澈的声音,格外动听,一碰面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大拥抱。
“童希希,你瘦了好多!”
“哪像你,打工都胖成那样。”温童希故意挖苦道。
“童希,我也好想你。”
“雅言,欢迎回来。来,我陪你走一段校道,就好像四年前入学那样。”言毕,两人皆是会心一笑,洗涮这些年来的委屈和苦楚。
“四人宿舍现在只剩我一人住,雨歌和静安找到工作后陆续搬出去了。”
“雨歌还好吗?列凯好吗?”
“都好,列凯回杏央市找到国企的对口专业,雨歌成了《杏花微雨》的助理编辑。”说到这里温童希不放心地琢磨几分雅言的表情。雅言却挂着大大笑容:“真好!祝福他们。”她甚至懒得追问为什么司徒列凯不回家接管家族企业。
“那毕业答辩呢?”
“你先坐下,喝杯水,我跟你慢慢整理。”
这一整理便是深夜,空荡荡的四人间,两个即将毕业的女孩促膝长谈,原来毕业这一刻最重要的东西从未改变。
留在学校的同学寥寥无几,拍毕业照和提前签发档案的事情忙得系里老师和辅导员团团转,程雅言干脆去系里当了个临时助理,帮穆老整理毕业生资料和联系拍照事宜。
穆老偶尔提起一句:“雅言啊,你对大一进来时坚持的东西还心有独钟吗?”
“是的,穆老师。”
“真好。”
穆老的思维在系里是出了名跳跃式无章法前进,程雅言琢磨好半天这句话,她到底坚持着什么?
答案却在拍毕业照那天默默告诉了程雅言。
围绕校雕广场的香樟树挂起好多好多粉红丝带,离情依依的日子,程雅言见到许多一年未见的同学,说起工作不如意和生活辛酸,他们带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面孔。
迎面来的是一身职业装,头发被高高盘起的沈雨歌。
“学姐,学士服在这里拿。”接过师妹递来的黑色学士服,笑容满面地朝雅言说:“雅言,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她们当真是四年的好朋友吗?程雅言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怎么不见列凯陪你来?”
“哦,在我们系拍完轮到他们拍,你不知道吗?”雨歌整理好自己学士服。
“工作有着落吗?不是去《当代文摘》了吗?要不我推荐你进《杏花微雨》可好?”
“恩,不劳你费心。”
“哟!列凯来了。”顺着沈雨歌望去的方向,穿着一身学士服,本来风度翩翩的列凯更添几分成熟,他依旧完美得无可救药。
“送给你,雨歌。”一大束玫瑰晃着嗜血的红,“谢谢,我正跟雅言说起她的工作,话说我跟列凯都觉得你该找个男友了,列凯你觉得呢?”
司徒列凯招牌式笑容,隐约看见几分尴尬:“雅言,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听说你在消失在中文系半年多。”
“我很好,你有心。我想你应该打算辞去国企的工作,出国深造吧?”
“你消息倒灵通,我记得我没跟谁提起过。”
“司徒列凯不是很喜欢加拿大的枫叶吗?”对话间已经看到沈雨歌的脸上挂着一堆问号,雅言的笑容更为灿烂,“雨歌,领带歪了,我来帮你。”
“雨歌,我们为什么分手,你比谁都清楚!带着你那些不甘心,好好过下去。”沈雨歌的表情透着莫名其妙的恐慌,雅言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些,“列凯,我们不应该合个影留念吗?”
人群中却突然冒出一把声音:“雅言公主,看这里。”程雅言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笨蛋跟回来。白色衬衫加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台单反,装束休闲却没办法遮盖掉莫海凡的帅气脸庞,这一喊引来多人注目,糟糕的是后面跟着温童希和韩尚杰,惊羡目光中莫海凡拿着一束蓝色妖姬:“雅言公主,喜欢吗?”
“谁批准你跑回来?一定是温童希,我真想杀了她。”雅言接过硕大的花束,咬牙切齿地说。
“雅言公主?这么老土,这真的是你那位家财万贯的男朋友吗?怎么看怎么不像啊?我和韩尚杰去接他机,忘了告诉你,他自己发邮件给我的,不关我事!”温童希已经笑得天昏地暗,韩尚杰耸耸肩,无辜地很。
“我等一下才收拾你,温童希。”
“雅言,这位是?”沈雨歌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介绍一下,他是莫海凡,我男朋友。这是沈雨歌,这是司徒列凯。”
“你好,莫海凡。”
“你好,沈雨歌。”
“我是司徒列凯,你好,莫氏兰朵的二公子。”
“厉害,果然是国内最大制药商幸福企业的接班人,很高兴认识你,司徒少爷。我是雅言的男朋友,莫海凡。”莫海凡伸出手,礼貌周到。
两人的对话怎么听都觉得掺着火药味,唯独沈雨歌的脸色越来越暗沉,雅言懒得理这些,“童希,我们拍照时间到了。”
“雅言,先笑一个嘛。”莫海凡追了上去。“温童希,你的爪子放开我女朋友。”众人皆哄堂大笑,只有沈雨歌的神情带着点点不甘。
晚上的聚餐,在清一城最大的酒吧晚夏,是莫海凡包的场。雅言宿舍四个人加司徒列凯、韩尚杰,大家都说有笑,气氛甚是和谐,五彩缤纷的灯光打在雅言透着红晕的脸上,一杯杯威士忌喝下去,她的眼神迷离,看得坐在他身旁的莫海凡浑身不自在,裴静安和温童希的酒量却大得惊人,威士忌根本不在话下,童希开始大声呼喊:“敬我们逝去的大学四年!”静安也帮着附和,本来已经半醉的程雅言听到这一句话,忽然来了兴致:“来,致敬程雅言和司徒列凯轰轰烈烈的爱情!”
沈雨歌本来扯开的笑容突然收敛得严严实实,气氛顿时尴尬得恐怖,列凯的目光深邃,让莫海凡莫名地来气。温童希赶紧圆场:“雅言,你醉了啦,不如让海凡先送你回宿舍好吗?”
“我哪有醉?我可是千杯不倒的程雅言,海凡?我刚刚说敬列凯喔!”雅言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杯子往列凯方向送,目光迷离得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言,你醉了,我先送你回宿舍好不好?”莫海凡起身扶着快倒下的雅言,要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发疯。然而,司徒列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也站起来拿过雅言手的杯子,“谢谢你敬我,这杯我干了!”威士忌一饮而尽,程雅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泛开,渐渐放大,渐渐笑开怀,渐渐笑得无法无天。包厢里众人一片死寂,KTV屏幕上掠过的歌词是: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每个人都注视着雅言的一举一动,没人留意过莫海凡已经面如土色。
“凯,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所以请在我人生的列车下车吧。”说完,她把头深深埋在莫海凡的怀里昏睡过去。
“对不起各位,我先送她回去,这顿算我的,改天再请大家吃饭哈!”莫海凡利索横抱起怀中的人儿,径直往外走,空当中目光扫过司徒列凯时,带着没人看得懂的深意。
或许这世上不止沈雨歌一个带着些不甘心。
然而莫海凡没有开车送雅言回宿舍,他在滨海高速上狂踩油门,但身边瘦小的人儿却丝毫不知,爽烈的海风吹着她的发丝,酒醉的潮红还没有散去,她睡得安稳,完全不知莫海凡被她弄成一颗定时炸弹。
车子驶入浪漫的蓝色公路,明月高挂,人影成双。熙熙攘攘的情侣散去后,留下更为壮阔的海景,公路两侧樱花纷飞,风柔和得清晰,或许会飘来好消息。莫海凡坐在车前,喝着啤酒,独自享受良辰美景,许久以后,车内的雅言睁开惺忪的睡眼,拼命摇晃脑袋,天地间瞬间混沌不堪。
莫海凡此时打开车门强行把她脱出车外,突如其来的温差让程雅言不禁哆嗦几下,直至视线明朗,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发香和酒气一同蔓延,让莫海凡更为难受。
“你干嘛带我来这里啊?”
“公主,几个小时前发生什么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海凡一手把她按在挡风玻璃前的车身上,邪魅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咬牙咧齿,巴不得把眼前惊恐慌张的人儿揉进骨血,“我做错什么了吗?”程雅言的表情还是无辜得很,让海凡更为火大!
又一个吻,侵袭着雅言全身各处细胞,她的手却冰冷冰冷的。“忘掉他,你说过会忘掉他!”莫海凡忽地松开雅言,独自坐在车身上,月光越发亮堂,披在两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湘纱。程雅言整理了一下衣衫,忽视莫海凡脸上快炸开的表情,把头靠近他的脸颊,
“我只是在和凯告别。”
某人的五官渐渐松缓下来,好看的嘴角上扬15度,“我管你怎么告别,我不准你叫他凯。”
“男朋友,你会不会管太多了。”程雅言的笑意更为浓郁,嵌入海风吹起的樱花中,仿佛时光停留,岁月不老。两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莫海凡却知道,她属于他,真正地属于他。
【当程雅言的杯子递给我的方向时,我知道她在和我告别,雨歌说得对,我是有一些不甘心,我和她心里都清楚雅言受过的伤害。最大的伤害莫过于她以为我爱上了沈雨歌,连我都骗了我自己。
某种程度来说,雨歌和我是同一类人,重情重义的同时也可以绝情决意。说再多的对不起,弥补不了这些年稍纵即逝的笑脸,我们唯一留下的刻在岁月尺度里的东西,是程雅言的笑声。整整三年的时间,没有听过她笑得那么开怀,但我只会更难过。——列车夜行的博客】
一夜未眠的熊猫恋人再次出没在圣修罗大学的校园里,莫海凡顶着大大的墨镜还是被不少学妹认出来:“学长,好久不见了耶,不过这位是?”
“没看到吗?”莫海凡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走在他身边,拼命补妆的程雅言,死死不肯放开她的手,“这位啊,是我女朋友!”
“不会吧?学长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这样啊?”引得一班花痴学妹哀怨惋惜,纷纷散去。
“你够了,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都困死了,能不能让我回去补个眠啊?你找你的学妹去。”
“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莫海凡的手握得更紧,完全不理会周围快要穿透雅言的目光和话语,绝对是宣示主权。
“不过圣大的校园真的像传闻中那么漂亮,你看那里的樱花。”看着阳光微淡下的樱花飘落,顿时扫去雅言的一脸倦容。
“喜欢吗?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
国内十佳综合性大学圣修罗的樱花是出了名的漂亮,学校后山专门开辟一个只对学生开放的园子来培植樱树,每年的4到5月份会有不少美术系学生去写生。
“哇!天啊,这里全都是樱花瓣!”半山上半米宽的排水渠里洒满白色的樱花瓣。
“白樱树真的很少见。”一阵风吹来,莫海凡望着满天纷飞的白色樱花瓣出神,眼睛深得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湖水。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凡。”程雅言说着,忽然弯下腰双手捧起树下的一簇樱花瓣随手扬起来,风真的很舒服。
“我要延迟毕业一年。”凡怔怔地看着白樱树下的雅言,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依稀记得回忆里同样的身影。
“莫士兰朵的继承人,你还真潇洒。”程雅言打趣道。
“我家有我哥就好,我本来就不喜欢管理家族企业,之所以读这个专业也是家里的意思。”
“你可以把自己不喜欢读的专业读到延迟毕业,我却不能为所欲为。所以说你的才叫青春,我的什么都不是。”程雅言欲言又止。
“公主,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人只有你一个吗?”
于是两人又静默,樱花落下的速度是秒速5厘米。
【世界上身不由己的当然不止程雅言一个,当雅言论文答辩出来后,我这样回答她。《倪晨的画境》倾注了她整整四年的心血,除了系主任穆老读得懂外,连我都难以理解她笔下的人竟是这般孤独,绝望和挣扎。小说中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都活在画境中,只有能够让我们费尽力气去描绘刻画的形象才是我们最想珍惜的人,相反在描绘另一些人时并不需要多彩的颜色,只需把画板涂黑。”
世上身不由己的人何其多,包括我费尽力气描写的程雅言。却是值得的,因为她身上有许多颜色,有喜有悲,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演着没有剧本的电影。她说莫海凡和列凯不一样,莫海凡的眼睛有浸染许久的单纯,列凯的眼睛里却是渐变的圆滑和犹豫不决。我想这会是和她一辈子继续往前走的人,当列凯成为彼此的纪念品,雨歌又会不会知道当年的错颠覆一群人的命运,包括后来不安的结果。--2008年的温童希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