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医哲所创的伤寒及温病学说,是中医对急性热病临床诊疗的经验总结,从临床实践上升到理论,可以说是认识过程的一大飞跃,尤其可贵的是,这种理论回过来又指导了临床实践,直接提高了临床的治疗效果。但是有些研究伤寒温病者,常常将伤寒与温病对立起来,形成了经方与时方之争,这样反而妨碍了临床实践的提高。时逸人老先生主张伤寒与温病应当统一起来加以研究,因其受病来源、发病过程大抵均属相同,但不同意“伤寒就是温病,温病就是伤寒”之说,认为两者之间,仍有详细辨别之必要。1928年他在上海任教时,专授古今疫症,结合临床实践经验,于1930年出版了《中国时令病学》,创立了时令病的病名,融伤寒温病于一炉,当时由海内名家刘蔚楚、周小农等为之作序,均认为本书“发前人之所未发”“独具慧眼,卓尔不群”“纠正古人之错误,指导后学之迷津,是诚医林之南针也。”
时令病,乃感受四时六气之异常而为病之证,亦即四时外感病证之总称,包括春温、风温、暑温、伏暑、湿温、秋燥、冬温、伤寒等病在内。昔日医家对伤寒、温病的争论焦点在于:伤寒学派承认有温病,但是认为完全可以包括在伤寒的范围,完全可以用六经辨证来概括温病;温病学派则认为温病与伤寒在病因、传入途径、辨证、治法上完全不同,绝对不能混称。前者根据《内经》的“热病皆伤寒之类”,以及《难经》的“伤寒有五”之说,而陆九芝更直接,称:“在太阳为伤寒,在阳明为温热。”认为阳明病就是温病,其对后世温病学说的发展是采取否定态度的。后者则由于历史的发展,逐渐形成了比较完整的温病学说,至叶天士之时,乃蔚为大观,内容也比较充实了。时逸人老先生则认为伤寒与温病要统一起来,应当于矛盾中求统一;再则将伤寒与温病的症状、治法不同之点分别说明,于统一中求矛盾。这样就可以平息伤寒、温病之争,亦可化古方、今方两派的门户之见。
1956年,时逸人老先生将《中国时令病学》改编为《中医伤寒与温病》,以六经辨证为纲,将伤寒与温病融合讨论,开伤寒与温病为热病学的先例。主张伤寒与温病系属同一性质之病证,唯有单属外感风寒及兼有伏热之不同,无门户之争,此其一;初、中期之病情传变,不出三阳经范围,末期间有三阴经之症状,伤寒、温病莫不如是,此其二;温病系外感病症兼有伏热者,如发现肺系病状,则为肺系温病,发现胃系病状,则为胃系温病。简而言之,初期多发现肺系病状,如果失治或误治,方始发现胃系病状,是肺、胃之争,在病机上仅属先后之分,此其三;古人皆认为伤寒为新感,温病多伏邪,或疑温病有伏邪,又有新感,实际上新感、伏邪两项,为四时六气所同具,不必以伤寒、温病局限之,此其四。以上几点,在探讨急性热病的发病与临证上具有一定的意义。
为了弥补《时令病学》之不足,时逸人老先生于1933年又撰写了《中国急性传染病学》,汇集整理了各种古代已经从伤寒、温病中独立出现的一些急性热病,采取中西医结合的研究方法,主张“每一种疾病均以西医所载为主,其病因、病理、诊断、治法等项以中医为主,如是汇通研究,不但读书与临证之界限铲除,即中西医之门户亦可不必拘执矣。”将时令病与急性传染病合观,开创了研究中医热病学的先河。时逸人老先生以前曾主张伤寒温病与传染病须分别施治,大概是受吴又可的影响。吴氏对伤寒与温疫的区分,认为是“伤寒不传染,温疫能传染;伤寒自毛窍而入,温疫自口鼻而入;伤寒感而即发,温疫感久而后发;伤寒汗解在先,温疫汗解在后;伤寒初起,以发表为主,温疫初起,以疏利为主,凡此种种不同。其所同者,为伤寒温疫皆传于胃,故用承气汤导邪而出,要知伤寒温疫,始异而终同也。”以后认识到时令病与传染病同属急性热病,认为吴氏所说的伤寒与温疫的种种不同点,只在受病轻重、体质强弱、流行或散发等方面有所区分而已。认为温病学说是在伤寒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说明对急性热病的共性规律有了更广泛的了解,瘟疫学说又是在温病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提示他对急性热病中的某些个性规律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不能认为有了共性就不需要个性,也不能认为只要个性就可以不再要共性了,其实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不能认为有了温病及瘟疫学说,就可以取消伤寒学说的宝贵经验;同样,只奉行伤寒学说,否定后世温病及瘟疫学说的成就也是不对的。这样就取消了门户之见,取长补短,进而也消除了经方派与时方派之争,只要是在临床上确切有效的各种方剂,都可以为我所用,以提高中医在急性热病方面的治疗效果。
伤寒与温病理应属于同一性质之疾病,仲景有“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之说,但初起恶寒与发热常相互并见,必须经过一定时间以后,方有不恶寒、但发热之现象,故时逸人老先生主张以恶寒轻而发热重、口渴者为温病;反之,恶寒重而发热轻、口不渴者为伤寒。凡内热重之素质,如受外感,必患温病;内热轻之素质,如受外感,必患伤寒。温热病与伤寒病仅初起时可分,以后无甚差别,两者受病来源及发病经过亦属相同,所不同者,唯在伏热之有无,故温热病的治疗需针对伏热才能符合病情,因此在治法上有消透、清开、清泄的特点,此与治疗伤寒病者有异。
古代医家多以感而即病为伤寒,感而不即病,伏而后发者为温病,而时逸人老先生认为新感与伏邪,为四时六气所同具,不必以伤寒温病限制之。四时外感皆可分为新感与伏邪两项,且伏邪亦可因复感而起,风寒、温热、暑湿诸项,皆可能有伏邪,不必限定于伏温、伏暑二项,亦不必限定于“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古说。只不过新感者,其人正气足而邪浅,其病轻,治之易愈;伏邪者,其人正气弱而邪深,其病重而传变莫测,即使治之合法,亦如剥蕉抽茧,层出不穷。自清以来,言温热之病机者,多以伤寒自外而入,故汗不嫌早;温热自内而出,故下不嫌早。认为宜汗宜下之证,必以病症之发现为准,如果不在病症上做精密之考察,唯以伤寒温热的病名为眼目,先存成见,遗误必多。
关于伤寒与温病的辨证,时逸人老先生认为伤寒与温病同为外感症,其发病之症状,亦大略相同,六经辨证中的三阳经病症,属卫外机能之变化,三阴经病症属脏腑功能之变化。凡新感病症,不出三阳经范围,是温病亦可用六经辨证。营卫运行自然之常态,即为太阳经之实际,故太阳经即统辖营卫之运行。卫气营血辨证作为深浅界限之别,伤寒、温病、新感、伏邪各症,均可适用,而非伤寒必用六经辨证,温热只用卫气营血辨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