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小不点儿
南宫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被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马车里，旁边放着流觞琴和几个包袱。这辆马车已经不是最初华丽的东国马车，而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
马车行驶地很慢，很平稳，不会觉得颠簸。
南宫玖扶着额头回忆先前发生的事情。先是被萧子语刺伤，接着是自己毒发，然后是被荆琰救走。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萧子语那充满愤恨的眼神。
血淋淋的回忆。
“公主，你醒了吗？”马车外传来荆琰平稳的声音。
“恩。”南宫玖轻声回答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脆弱。
“我们现在已经在南国境内，再过几日就可以到我师父那里了。”荆琰想着南宫玖肯定有太多想知道和担心的事，所以主动提起，“东国的事请公主不要担心，南国已经有解决方案了。”
“我……昏睡了很久吗？”南宫玖感觉头隐隐作痛。
“因为毒发，公主昏睡了五日。不过公主放心，荆琰每日为公主运功输真气，这毒暂且被抑制住了。”荆琰继问道道，“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南宫玖的声音很是虚弱。虽说她嘴上说着没事，但实际上却非常不舒服。不仅浑身冷得像冰块，而且感觉全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不断地咬着每一寸皮。
“这毒是慢慢发作的，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痛苦得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会将人折磨到想用自杀来了结自己。”安妃狠毒的声音回荡在南宫玖的耳旁，此时此刻，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也许在找到即墨无言之前，她就受不了自杀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同样也中了毒的萧子语，迟疑间，她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荆大哥，东国……东国没有……没有什么人……出事吧？”
“没人出事。”荆琰停顿了一下，“他没事。”
接下来，陷入了大片的沉默。
南国的气温较东国而言，要温暖许多。南国很少下雪，所以山野间，依旧可以看到零星的各种绿色。
荆琰安静地驾着马车，控制着较慢的速度，一路上，倒是能忙里偷闲看看风景。
“救命啊！救命啊！”忽然一旁的山坡上传来呼救声。
山坡上杂草丛生，又有很多树木，所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荆琰停了马车，向山坡上望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定睛一看，原来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
“好痛啊……”小女孩摸着脑袋坐起身，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落叶。
“没事吧？”荆琰走到小女孩面前，“伤到哪里了吗？”
“没事没事。”看见有人，小女孩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你头上流血了。”荆琰注意到有血从小女孩的刘海处流下来，赶忙帮小女孩检查伤口。
“没事的，昨日手上被蛇咬伤的伤口都好了大半了。”小女孩毫不在意，显得很是豁达，“流血什么的，捂住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命大得很！”
“这怎么行？”荆琰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将其往马车那边拉，“先擦点药膏止血。”
“啊？”小女孩柔柔弱弱的，很容易就被荆琰拉走了。
“南宫姑娘，这有个小女孩受伤了。包袱里有些止血的药膏……”荆琰走到马车前，礼貌性地提前说道，“我……来拿些药膏。”
“恩。”
荆琰轻柔地撩开帘子，那一刻，似乎看到南宫玖在遮掩手上的什么东西。
“哈，原来车上还有位姐姐啊。”小女孩探着身子看着马车里的南宫玖。
“小妹妹上来吧，姐姐给你擦点药膏。”南宫玖一边温柔地招呼小女孩，一边转头拿身边的包袱。
“药膏在青色的那个包袱里，用一个小瓷罐装着的。”荆琰帮助小女孩上了马车后，继续慢慢驾驶马车前行。
南宫玖很小心地为小女孩擦拭伤口，然后敷上药膏止住了血。
“方才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在追你吗？”马车的帘子打开着，荆琰向坐在马车里的小女孩询问。
“是只臭乎乎的大野猪。”小女孩的声音很爽朗，抱怨的声音中都带着甜美，“它本来在睡觉，我只是从它旁边走过，而且我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结果它还是醒了。它一看见我就向我冲来，吓得我拼命地跑。谁知跑着跑着却被树藤给绊倒了，接着就滚了下来。”
“你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为何会独自一人在这山野之中？”给小女孩敷完药膏，南宫玖继续帮她擦拭脏乎乎的脸蛋和手。
“我要去九行山拜师学艺！”提到这点，小女孩变得兴奋起来，“我听别人说九行山就在这群山深处，所以我就来了啊。”
“九行山？”荆琰小声念到。
“你知道？”小女孩的听觉很灵敏，听到荆琰说话，她立刻激动地坐到荆琰身后，“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哪里啊？”
“我只是略有耳闻罢了。”荆琰说道，“据说那地方，只有有缘人才能到达。”
“我不像有缘人吗？”小女孩将头伸到荆琰身旁，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荆琰。
“像，像。”荆琰附和地说道。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小女孩伸了个懒腰，“而且我觉得我就快到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南宫玖坐在小女孩身边。
“小不点儿。”小女孩冲着南宫玖灿烂地一笑。
“小不点儿？”荆琰轻声念到。
“你怎么总是重复我说的话啊？”小不点儿扑在荆琰的肩膀上，“你对我的名字有什么不满吗？从小到，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我就叫‘小不点儿’，我喜欢这个名字。”
“没有。”荆琰想着这小女孩娇娇小小的，身高不过齐到自己的胸口，“小不点儿”这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
“你，你的爹娘呢？他们允许一你个人出来吗？”南宫玖问道，“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没有爹娘。”小不点儿显现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豁达，“至少在我记忆中没有爹娘。记忆中，我是被动物给养大的，后来就一直是我一个人。”
听到这儿，自是不好再提悲伤的事情，所以南宫玖岔开了话题，“小不点儿，你要往哪里走？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就凭着感觉往深山里走吧。”小不点儿摆弄着手指，“姐姐，你们去哪儿呢？”
“我们……”小不点儿的问题让南宫玖语塞，因为她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暂时会沿着大山走。”荆琰接过了话，“不过到了河流交汇处，就要往另一边走了。”
“那到达河流交汇处之前，我可以跟着你们吧？”小不点儿充满期望地看着南宫玖，“拜托，拜托。”
“当然可以。”南宫玖冲小不点儿笑了笑。
一阵寒风吹过，小不点儿打了个寒战。
即使现在是到了比较温暖的南国，但是毕竟是处于冬天，温度还是很低的。
“南宫姑娘，你们回到马车里去吧，外面太冷了，会冻坏身子的。”荆琰怕中了毒的南宫玖受不住寒气，所以让她们进到马车里去。
“恩。”南宫玖撩下帘子。其实在哪里她都一样冷，只是见小不点儿打了个寒战，所以想让小不点儿温暖一点。
“姐姐，你说九行山上会不会有神仙啊？”小不点儿很好动，很外向，“我在想我可以学到什么法术呢？是可以变出很多吃的，还是可以飞起来？”
“也许都可以的。”南宫玖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从刚才开始，她就感到十指开始有隐隐的刺痛感，越到后来刺痛感越明显。十指连心，那种疼痛是钻心的疼痛。
“姐姐你没事吧？”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小不点儿倒是观察明锐，很快注意到南宫玖的不正常，“是哪里不舒服吗？姐姐你的额头上全是汗。”
“姐姐没事。”南宫玖强忍着不适，不想让小不点儿和荆琰担心自己。
身为暗卫的荆琰，听力自是高于常人，听到小不点儿在问南宫玖是否不舒服，他便立刻向马车内问道：“南宫姑娘，如果你有哪里不适，请告诉我。”
“我没……事……”南宫玖疼得连话都没法说完，身体一阵痉挛，几乎忍到了极限。
“姐姐！”小不点儿连忙扶住往下倒的南宫玖。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荆琰随即停住马车，跃身到南宫玖身边，二话不说就向南宫玖体内输真气。
然而随着钻心的疼痛，南宫玖已经痉挛地无法正常坐起身，一心只想将头和双手使劲往马车上撞，想用更多的疼痛麻木自己。可是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被荆琰和小不点儿拦着。那种感觉，就如安妃所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到眼前痛苦不堪的南宫玖，荆琰只能给南宫玖点了穴，让南宫玖昏睡过去。
起初几日，荆琰以为自己运功为南宫玖输真气，可以抑制毒发，可如今亲眼看到如此痛苦的南宫玖，他清楚往日的平静只是表面现象，自己太低估那毒药的毒性。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赶快治疗，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伤害到南宫玖。
“大哥哥，你们是去为姐姐求医吧？”小不点儿看着荆琰焦急地为南宫玖输真气，大概猜得到他们的目的，“姐姐看起来好难受的样子，太可怜了。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了，我习惯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到河流交汇处再说吧。”荆琰为南宫玖输完真气后，将南宫玖移到小不点儿的怀里，对小不点儿说道，“小不点儿做好，抱紧姐姐，我们要加快行驶的速度了。”
“恩。”小不点儿连忙抱紧南宫玖，用手护住南宫玖的头部。
荆琰关好马车的帘子，扬起马鞭，全速前进。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
前一刻还是夕阳西下，后一刻就是暮霭沉沉。
接着微弱的光，马车依旧在山间快速行驶。
“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马车里面传来小不点儿的声音，“大哥哥，姐姐有些不对劲儿，你快来看看。”
“吁——”荆琰立即停住马车，掀开帘子。
“大哥哥，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开始挣扎，我压不住姐姐了。”一脸无辜的小不点儿很辛苦地在压制南宫玖，“而且姐姐似乎听不见我说话。她好痛苦的样子，大哥哥，你快想想办法吧！”
“是梦魇。”荆琰抓住南宫玖在空中乱舞的双手，将其抑制住，然后使用了一套很复杂的点穴术才再次让南宫玖昏睡过去。
“姐姐现在没事了吗？”小不点紧紧地抱住南宫玖，焦急地向荆琰问道，“姐姐还会再像刚才那样吗？好可怕的样子，是不是做恶梦了？”
“这比恶梦可怕多了……”荆琰回答道，“算了，天色不早了，黑夜中不宜前行，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哦。”小不点儿乖乖地点点头。
荆琰知道南宫玖身上的毒很难解，但却没意料到毒发时会让人如此难受，普通的点穴竟抑制不了。再仔细想想，梦中都会被梦魇折磨的原因，恐怕和东国的经历息息相关吧。不仅失去了心爱的人，还被等了那么久的人误解，这份痛处，比毒发的痛楚还要折磨人千万倍。
荆琰牵着马儿，找了一片相对安全的地方停下。然后找了些木材，生了火。接着拿出干粮分给小不点儿吃。
“大哥哥，姐姐的病很难治吗？”小不点儿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地啃着个和她的脸差不多大的饼子，“为什么不去城里找大夫？”
“姐姐的病不是一般的大夫可以治的。”荆琰摆弄着火堆。
“对了，九行山的医术是很厉害的，肯定能治姐姐的病。”小不点舔了舔嘴角，“要不要一起去九行山？”
“不用了，有人能治姐姐的病。”荆琰回答道，“我们正在往那边赶。”
“是吗？那就好。”小不点儿继续啃着饼子，啃着啃着，突然笑出声来。
荆琰不解地望着小不点儿。
“大哥哥，姐姐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小不点儿用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荆琰。
“不是。”荆琰平静地说道，“她是我必须保护的人。”
“心上人不就是必须保护的人吗？”小不点儿追问道，“大哥哥你不喜欢姐姐吗？”
“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荆琰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小了。”小不点儿直了直身子，“我只是看起来小而已，其实我已经很大了。”
“还要吗？”荆琰又给小不点儿递过去一个饼子。
“嘿嘿，要。”小不点儿开心地接过饼子，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话说大哥哥你怎么不笑啊？总是一副好严肃的样子。”
荆琰沉默着，没有回答小不点儿的问题。身为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暗卫，自然不能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否则很容易被对手看穿，导致任务失败，甚至会有人丧命。长年累月地保持着一尘不变的表情，早就忘了该如何微笑。
“大哥哥你遇到开心的事情都不笑吗？”小不点儿完全不介意荆琰的沉默，追根问底地说道，“如果说姐姐的病治好了，你会不会笑啊？”
“时间不早了，你吃完东西就去睡觉吧。”荆琰面无表情地起身说道，“我再去附近找些木材来，夜晚火堆可以驱赶野兽。”
“知道啦——”小不点儿故意拉长声音，接着三五两下就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爬进马车。
此后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荆琰便驾了马车继续赶路。
如今南宫玖已经毒发了几次，解毒刻不容缓，所以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马车里南宫玖因为被点了穴，自然昏睡着。小不点儿睡意正浓，刚出发的时候有点被吵醒，不过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短暂的平静在正午之时终被打破。
“大哥哥，你快来看看姐姐。”小不点儿撩开帘子，急切地对荆琰说道，“姐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抖，而且她的皮肤好可怕！”
听到小不点的呼喊，荆琰立刻停稳马车，一个翻身跳入马车内。
马车里的南宫玖被荆琰点了穴，没有醒来，但却眉头紧皱，表情十分痛苦，并且浑身不断抽搐。
“大哥哥你看。”小不点儿撩起南宫玖的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全是凸起的暗黑色经脉。
荆琰注意到，不仅是手臂，南宫玖的脖子上也开始出现一道道可怖的黑色，所以可能此时的南宫玖身体各处都被剧毒给侵蚀了。
“大哥哥，现在该怎么办啊？”一直陪着南宫玖的小不点儿都快哭了，想必是被南宫玖骇人的变化给吓着了。
荆琰二话不说，冷静地扶起南宫玖，立即运功为南宫玖输真气。
小不点儿见荆琰开始为南宫玖治疗，马上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在一旁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正在被荆琰运功治疗的南宫玖有了苏醒的迹象，可是接着，她突然呕出了一大摊污血，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倒了下去。
“姐姐！”小不点儿连忙去扶南宫玖，慌忙地抓起帕子为南宫玖擦拭污血。
躺在小不点儿怀里的南宫玖依旧不断抽搐，五官因为痛苦而几近扭曲，眼角挂着泪水，嘴巴轻微颤动，却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全身都如浸在极寒的冰水之中，那种钻心的刺痛，不止是折磨表面的皮肤，更是渗透了五脏六腑。南宫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安妃“生不如死”的声音，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来个痛快，结束这地狱般的折磨。
面对南宫玖一次又一次的毒发，荆琰感到无能为力，可是他决不能让南宫玖有事。即使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玖难受，也必须加快速度找到他的师父，为南宫玖解毒。
“小不点儿，你帮姐姐清理一下。”荆琰将一个包袱放在小不点儿旁边，“这里面有干净的衣服。我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赶路，再过不久就可以到河流汇合处。”
“好。”小不点儿点点头。
交代好事情，荆琰立即驾起马车赶路。
对于在东国皇宫所发生的各种事情，荆琰都还算清楚。如果说对南宫玖身为女子，却无怨无悔地担起国家重任是敬佩的话，那对南宫玖将唯一的解药让给萧子语，更多的就是惋惜与不平。静妃与南宫雪灵留在东国还能慢慢接受，可是失去白若，还被萧子语误会，对于南宫玖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创。而如今，用血泪换回的回国，却被中毒给阻拦，一波三折，前方渺茫。
马车急速行驶在群山之间的道路上。漫漫长路，似乎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