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我们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阿山从市里总队那要了一辆卡车,载着我往工地驶去,阿山一路无言,只能跟他偶尔搭搭话,路途颠簸,可我还是满怀新奇。我在崎岖的沙道上行驶着,无畏地迎接接下来的生活。
我了解到他们铁道建设队分好几个队,每个队负责不同的地段,而阿山是第三队的队长。下午我们来到了第三队,这里四处都是荒漠,只有一堆帐篷突兀在视线内。此时正值午间休息,远处几个人坐在一起抽烟闲谈,看到阿山后,马上有人喊道:“阿山,这边,这边!”阿山闻言赶过去,我趋步跟上。
那些人看见我之后调侃道:“阿山啊,不是说回去看女儿吗,怎么带了个小伙子回来啊。”
“是啊,难不成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不成!”众人大笑。
阿山淡然回道:“这小子是离家出来的,我见他没有去处,就收留了他。”那群工人见阿山话语中略带无力,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限于场合原因,也不好直接点破,只能默不作声。
“老刘,这小伙这几天跟你挤一块睡吧,我那帐篷里东西堆太多了没地方腾出来。”阿山转向一个约莫四十多岁但已经满脸沧桑的憨厚工人,随即又说道:“我先去前面那段施工场地检查一下,你们休息完了就快点来。”
“好勒,没问题。”说着老刘冲我笑了笑,我也礼貌性的点头微笑。老刘马上又跟阿山说道:“哎,不过阿山啊,既然刚回来就歇会嘛,那么着急去工地干什么,你啊就这毛病,做事太认真了,从来不为自己考虑。”阿山什么也没说,快速的换上工作服拿着安全帽走了。众人见阿山这样子,心里的疑虑更加重了,但看队长都上工了,便也都陆续地掐灭烟头拿着安全帽和工具去工地了。老刘叮嘱我:“你就先在这附近转转吧,不要跑太远,等我们下午完工回来可别让我们找。”
“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我笑道。
第三小队加上阿山共八人,基本上都是老实憨厚的四十岁左右的人,他们因为一样或者不一样的原因而相聚在这个地方,这个每天除了漫天的黄沙就只有白天黑夜的地方,他们的工作服从来就没有干净过,看似邋遢的外貌底下展现出来的却是人性淳朴的光环。我从他们的表情中并没有察觉到一丝的痛苦,一丝因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弯腰低头的委屈。也许是因为对目前的环境早已习惯或麻木,又或许是像阿山一样一直希望工作在祖国的一角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但是至少他们在这里是能找到快乐的。
我在周遭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在哪里也能找到这种快乐呢?——没有答案。太阳将要落下的时候,一行人缓缓地从地平线出现,人和地、空气的颜色是一样的,如果不仔细看到话很难察觉到。我知道今天他们已经完工了,我迎着走上前,看到众人脸色都不是很好,显然阿山已经告诉其他人他离婚的事了,但阿山也暂且不愿提这件事了,我也只好默不作声,跟在一堆人后面。
不一会我们来到一个勉强能称之为露天厨房的地方,这里只有几个简陋的石块堆砌而成的锅灶,众人对于吃饭这件事情还是很积极的,马上就开始拾掇柴火起来,后来我了解到之所以大家这么激动是因为今天阿山从市里带了点羊肉来,说明今天能吃一顿美味的烤羊肉。日色渐暗,一堆人很快就开始了烤羊肉的壮举,而且还煮了一锅羊杂汤,稍有饿意的我确实已经垂涎欲滴了。
等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可以开饭了,本想大快朵颐的我却发现烤羊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因为有的已经烤糊了,而且汤也有点腥。但是我看大家都吃的很香,丝毫不想浪费任何残余。吃完之后,在众人鼓舞下,每人开始轮流表演节目,显然这是他们晚上经常举办的活动,大部分的人都是讲几个低级趣味的笑话或者唱一段跑调极为严重的老曲儿,逗得大家一阵阵笑,轮到我的时候,我不想打破这种氛围,也只好附和着讲些段子。
节目结束之后,一群人又聚在一起抽烟畅谈,聊天文地理国家大事无所不聊,又或者是把少年时的壮志未酬大肆发泄一番。其实这是中年人的共性,总是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不努力而带来的后果,但又总想找点值得骄傲的事情来炫耀一番。
在晚餐和饭后活动结束之后,每个人带着丝丝笑意回到各自的帐篷中去。后来我知道这顿饭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很丰盛的晚餐了,平时他们都是随便吃点饼或者干馍馍就勉强算作一顿。我有幸吃过一次那种干饼,足足喝了两杯水才咽不下去,我真的很难理解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晚上我跟着老刘去了他的帐篷,他打了个简单的地铺,笑着跟我说:“今天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就行了,反正我们天天在黄土里打滚,早就习惯了。”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怎么好意思反客为主。”我说道,
我们争执了一会儿,最后老刘说不过我,只好睡床上去了。他见我没有睡意,扔过来一根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根,就跟我聊起阿山的事。
“唉,你说阿山那小子这么个好人,老天对他咋就这么不好呢!”
“也许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吧。”我答。
“你说,当初家里人要他回去看看,我们早叫让他回家,别来这工作了,他就是不听,现在倒好,赔了媳妇又丢了兵”,老刘愤愤道。
“我听他跟我说,他一直希望在边疆工作,也许这就是他坚持的原因吧。”
“唉,他啊就是这性子,对工作太认真了。”老刘见事情已经如此,也没什么办法。他接着跟我唠叨了半天,之后又说起自己的故事。
老刘从小是孤儿,父母在他小时候外出打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听说是发生车祸了,但在那个信息和交通极不便捷而且治安混乱的年代,根本没有什么赔偿损失之类的,家乡的人也只是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就结束了。所以他从小是被姑姑带大的,他姑姑对他态度很不好,总认为他是个负担。姑姑家还有两个孩子,由于现实条件的限制,她姑姑只供他念完小学就不再让他上学了,而是让他每天去做零时工赚钱补贴家用。他每次看见弟弟妹妹背着书包回来都感觉很羡慕,多想再回到学校去,但是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又只能在各处的大街小巷不断找活干。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家乡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挣钱养活自己,然后再也不回来。
于是老刘在每次挣的零钱里都私自留一点,攒做以后出去的车费用。终于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在无数次帮别人擦鞋、卖报纸、捡垃圾之后,终于用那一张张几角钱堆起来的“钱山”买了张去哈密市的火车票,老刘还给我用手比方成金字塔的样子,微笑中还略带着自豪。从此十七岁的小刘来到这里,一干就是二三十年,变成了老刘。他没成家,也从来没回去过。
听完老刘的回忆录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因为一点困难就开始对生活怀疑,开始变得迷惘无助,其实有很多人比你要困难艰苦的多,但他们从不怨天尤人,他们只是默默地朝自己的目标努力,现在他们已经实现了自己曾经的愿望,即使这愿望在你看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轻而易举就能达到。但是你一定无法理解这种对于实现目标的满足感:无论现实有多残酷,生活依旧惬意满足。
就不要去想应该怎样才能达到那个目标,只要一步步在努力就可以了;也不要去想现实如此残酷生活如此艰难,回头看,你会发现需要珍惜的东西实在太多。
一阵感慨之后我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