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鹰
诗歌不仅是语言的极致,优秀的诗歌还积淀着人类心灵深处承受的苦难,浓缩着厚重的精神之光,烛照世界、烛照人心,并以其独特的传承方式,让现实和历史充满光明和温暖。
王鸿的诗歌,既有现实生活凝重的一面,又有一缕温热人心的慰藉。他从中学时代开始写作,16岁在学生刊物《作文》上发表处女作。1995年,还在大学里的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一棵海边的树》,写出生命中难以排解的复杂况味。2010年,他把写的几个小说命名为《台北来信》结集出版,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他的母校莆田学院特地邀请他回去召开作品研讨会,安排他给学生作文学讲座。
一个写诗歌的人回去写小说,表达上应该是可靠的;一个出版过小说集的人再来出版诗集,理应是可以期待的。因为诗歌让我们更直接地进入一个人的内心。
不过,不论读哪一首诗歌,首先都是读者理解上的一厢情愿。这与个人的经历、体验、观念等种种因素有着直接的关系。对于其中一个词的把握、一个诗句的领会,对深层喻意的挖掘,乃至读者的不同心境、不同处境,对诗歌的理解都不尽相同。只有澄清了这些,我才有勇气去评点诗歌,即使有时会与作者的初衷大相径庭,那也只是语言表达、思维习惯或其它因素导致,没有对错之分。
王鸿学生时代的诗歌,大多偏向灰色调:
自灵魂无声遁逃的那一夜起
憔悴的花朵
便在荒园里叫喊不断
雪落在大地的伤口上
把所有的痛楚与罪恶覆盖。
——《遁逃》
孩子
当阳光把长长的梦惊醒
我已在黑暗中独坐了很久
——《冬天的孩子》
从“灵魂遁逃”、“大地伤口”、“在黑暗中独坐”有形有状地透露出作者的消极与悲伤,那段的人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鲜艳的主题,下坠成了一道刹不住的直线。我想,这些都是当时他所处的环境使然,环境安排了他的全部,包括友情、亲情、爱情。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充满了潮湿与伤痕。
他选择孤独,却渴望温暖:
我渴求的不是奇迹、不是安宁
甚至不是晨曦——而是你的手
沿着这条温暖的航线
我一定能靠岸
——《岸》
相对于不可靠或者说可望不可及的爱情来说,亲情才是他最完整的天空,最真挚的抒发与牵挂:
黑夜边缘,我一边祈祷
一边狠狠拉扯青春的筋脉
幻想自己是矫健的水手
驾着母亲的病榻,安然
驶过那险滩
——《黑夜边缘》
这年夏天
思念与忏悔让我明白
拥有父亲便拥有世界
——《这年夏天》
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后,王鸿诗歌题材从学生时代较为虚幻的描述开始转向当下生活中相对实在的东西,如《登援一座废钟楼》、《城市楼房》、《旁观礼拜》等。灰色的调子中融入些许的信心和勇气,呈现出对未来的一丝希冀:
当岁月消蚀华贵的锦衣
当王的名字与王朝同朽
我还活着
孤独但满怀憧憬地活着
但我一直坚信
从被埋葬的第一天我就坚信
这一天肯定会来
如同长夜过后必然是黎明
寒冬过后必然是春天
——《莲的复活》
我比较欣赏他2004年写的《焰火》: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焰火。如此
拥挤的色彩,如此喧哗而昂贵的美丽
惊叹难以言表。初夏夜的江岸
有多少万双目光投向空中
就有多少万人集体回到童年
尖叫和狂呼,吵得流经都市边缘的河
无法安息
第一、二节属于焰火与人的狂欢,不经意地带出了他们与“边缘的河”的矛盾与对抗——“吵得它无法安息”。埋下了不安的伏笔。
无数硕大的蒲公英和波斯菊
在空中飞快地绽放、凋零
数不清的红绿蓝宝石,顷刻被撒入江中
这些美丽的精灵,不像爆竹那样狂躁粗野
不像常火只在地面燃烧,也不像
炮火沾满血腥。它们是火族中
短命而清高的诗人,幻想短短几秒
便可在天幕上,写下不朽的佳句
焰火已经从自身中逃逸出来,成了一个“短命而清高的诗人”,似乎已展开了另一个意象的构筑,焰火在抒写着“不朽的佳句”。“幻想短短的几秒”融入了作者的怀疑和思考,看出那仅仅只是焰火一次急遽的、破釜沉舟式的生命冲刺。虽然灿烂却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在船上、水面和岸边
我们看见,那么多焰火急着挣脱躯壳
尾音长而嘶哑,宛若末日的歌啸
可有谁联想到:人真像焰火
为了飞天,不,或许仅为离地高一些
便不计后果地往上冲
而把烧焦的躯壳留在地面
如果说上面还是冰山一角的话,那么这节哲思的东西已一览无遗。“嘶哑”、“末日”、“不计后果”、“烧焦了的躯壳”呈现出了作为一个人的悲哀、不幸和残酷,看出了写作者对生命深层的体悟和焦灼。也只有如此,才能够把画面与现实缝合的丝丝入扣,不着痕迹。“我们都是这样的焰火”,给人生注入悲剧的重量。
我们创造得如此复杂艰辛,却又
挥霍得如此简单迅速。好比
彗星消逝于天宇,拥抱松弛于黑夜的尽头
好比焰火的一生。无论曾在空中
怎样升腾、闪耀,终将成灰、化烟
这便是人类的宿命——
我们永远也无法占领天空
我们,只在消逝中存在
很喜欢“拥抱松弛于黑夜的尽头”这样既是细节又有想象力的诗的语言,他既简洁又彻底地雕出了一个人的身不由己并由此产生的极度消沉。把上节承接到宿命的渡轮上,无奈地进行着一场无法掌控的漂流,直至孤帆远影碧空尽。
焰火一次次照亮你我的脸
但它们永远无法照亮夜晚的内部
看哪,那么多焰火的看客
正像江中船只渐渐驶入各自的黑暗
“但它们永远也无法照亮夜晚的内部”、“正像江中的船只渐渐驶入各自的黑暗”。这节一下子把整首诗拖进黑暗的旋涡,人生涂上冰冷的色调。背景变成一块巨大的黑帷幕,紧紧地裹住并收缩读者的心。诗歌与人一同沉沦。虽然没有光明,没有温度。但照样是首适合众人阅读的好诗。
2011年,王鸿写了关于南日岛的320行的组诗,分13部分。整个岛屿的历史、人情、风俗、地理逐一挖掘、陈列,从而建构了一个完整的诗中之岛。这是一种独特的记录方式,它成了南日岛的诗歌岛志。随着光阴的冲刷,什么都将逝去,什么都会腐烂,除了文字,除了岛志。多年之后,我们终将老去,记忆衰退直至遗忘。但岛屿依然如故。没人能听懂它被岁月雕琢后的默语,没人能猜测出它的前身。这样的岛会因为丢失了自己的历史而显得无比轻盈,会因为没了重量而变得无所适从。
像岛上最早出现的牧师,像岛上建立的第一座基督教堂一样,他第一个用诗歌建立南日岛最初与最完整的印象,记录南日岛的沧桑变幻,艰难困苦。虽然,他不是属于岛上的人,虽然岛上出现了许多的诗人。
一个人用心去研究一个地方,原因有很多个。王鸿对南日岛充满了好奇与感情,岗位调整后的王鸿,工作分工上包片南日岛。进一步地靠近,让王鸿更清晰地看见了这个神秘之岛的前生今世、来龙去脉。他用诗歌之手梳理着整个岛屿,让岛屿开口,发出一种来自远方的声音。
王鸿对文学的执著的确让人钦佩!我们期待,文学把他引向更亮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