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亚强怀揣着邻居的推荐信启程了,他非常兴奋,好象已经当上了大官,眼前时不时浮现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故里的样子,村里大人、小孩都纷纷出来迎接欢呼的情景,走到哪儿都是左簇右拥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下属,他手一挥马上就有人呼应。连辛老二的这样有钱有势的人都不得不低头,想方设法巴结他,亲自给他端茶倒水,不停地喊着长官老爷。虽然是白日梦,他一想心中就充满希望,浑身上下就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
他从未出过远门,今天是第一次乘火车,火车车厢内塞满了各式各样衣着的人,过道上、走廊上站满了和他一样衣着普通的老百姓,几个要饭的被穿着军服的乘务人员赶来赶去,时不时地被大声喝斥几句。而车厢的座位上,坐着的多数是一些达官贵人。
对面坐着一个头梳得溜光溜光的中年人,象个西方的绅士一样,衣冠楚楚,穿着慰得笔挺的衬衣和吊带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手上戴着亮闪闪的手表,挽着一位打扮十分入时的女士。他对站在走廊上这些穿着短衣宽裤的穷人不稍一顾,嘴上叼着一个烟斗,头高高地昂着,眼睛望着窗外,有意显示出自身不同与一般人的高贵。列车慢慢向前开着,郝亚强另一面的座位上一个带着小孩的中年妇女正在那哄着孩子玩,附近的几个旅客也在用小玩具逗着孩子。郝亚强手搭在火车座椅上,依着靠椅子,有点昏昏欲睡,正在想眯眼间,他突然发现一只手悄悄伸向那妇女放在座位上皮包。
“抓小偷,抓小偷。”小偷手还没有从包里拿出来,被这个中年妇人无意之间一转身发现,她拽着小偷的衣袖不放。周围人的目光一下都转了过来,其它座位上的都站了起来往这边看着。
这个小偷年龄有二十多岁,人显得瘦小,但那双眼睛显得鬼精鬼精的。他用力挣脱中年女人的手,把钱放进口袋,看看了四周没有人上来,胆子大起来,上去给了中年女人脸上一巴掌:“眼睛瞎了,谁是小偷。”
“你就是小偷,我的钱。”中年女人用手捂着脸,拼命地拉着小偷的衣服用力撕扯着。
小偷感觉很难堪,用力挣脱了中年女人的手,用力一推,把中年女人推倒火车座边的地板上,然后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了整衣服,指着中年女人说:“你再瞎说,我马上让你吃苦头。”说完又用力狠狠地踢了中年女人一脚,转身就准备开溜。
“就是你,就是你,偷了我的钱。”中年女人指着小偷哭着道。
小偷往周围看了看,旁边围绕了几个人,但是都是在看热闹,没有人上去制止,还有几个怕事的人故意转过头去。尤其是那位绅士更是假装没有看到,闭着眼睛装打瞌睡。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杀人越货的事太多,这种偷东西的事都司空见惯了,大家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想打抱不平的吧,又摸不清小偷来头,怕遭到其同伙报复,没有人敢上前帮助这中年妇女一把。
一看到这,小偷更加狂妄了,他往中年女人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道:“不要脸的女人。”旋即转身准备开溜。
这一切被郝亚强全部看在眼里,这年头正不压邪,他心里有些愤愤不平,本来坚守着父亲临行前“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反复交代。可眼前的一切使他联想起上次卖货受辱情景,实在是忍耐不住内心的愤慨,这还有老百姓活的地方吗?今天我就不信这个邪。他快速上前几步,义愤填膺地一把拉住正准备溜走的小偷胳膊,大声怒斥:“你偷别人东西还打人,这么狂妄!”由于用力比较大,差点把小偷拽倒。
小偷一下子怔住了,没有想到有人会打抱不平。他转身看看了郝亚强,虽然架势不小,但从衣着上看就知道是乡下的穷小子,他用力挣脱郝亚强的手,冷笑道:“哼,乡下人,谁让你多管闲事。”说完,突然照着脸就是一拳。
他哪里是郝亚强的对手,说是迟,那是快,郝亚强猛然间抓住对方来袭的拳头,用力一反腕子,小偷疼得直咧嘴,不得不就劲转过身。郝亚强又用力一推,小偷打了个趔趄趴倒在地上,他刚想翻身爬起来。郝亚强上去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戏谑道:“兄弟,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
小偷还是有些心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翻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位打抱不平的人,乖乖从口袋里把钱掏出,然后往地上一甩。
郝亚强把脚从小偷身上放开,从地上捡起钱,甩了甩灰尘,然后递给中年女人,微笑着说:“大姐数数,拿好。”
“谢谢你,大兄弟。”中年女人擦了把眼泪,伸手接了过来。
“你等着瞧。”小偷转身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郝亚强一眼,往身上拍了拍几下,旋即向另外一节车厢逃窜而去。
“我等着你,最好再来几个,我们哥几个在这等着,不来是孬种。”郝亚强冲着小偷背影轻蔑大声喊道。他故意虚张声势,这样说的目的是让对方摸不透自己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小偷在火车上不可能一个人,肯定有几个同伙,有些就是火车上乘务人员,他们往往是沆瀣一气坑害乘客。
周围的人都投来赞叹的目光,也有人为郝亚强担心,火车上的小偷都不是一个人作案,肯定会找人前来报复。他们私下提醒郝亚强赶快躲起来。艺高人胆大,就凭自己的一身武艺,再来几个这样的虾米还能对付,郝亚强心里有数,完全不在意,他双手一抱拳,冲大家笑了笑。
此时,唯有那位绅士模样的人,嘴角往上扬了扬,不屑一顾地地哼了一声,心想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英雄,小偷可不是吃素的,等会肯定会有好戏看。
火车慢慢腾腾继续往前行驶,停靠的站点比较多,天气比较炎热,车厢里人多空气不流通,显得很闷。虽然旅客们都比较疲倦,但大家都不敢睡去,多年的战事,民不聊生,社会治安比较差。偷已经是比较客气的,明抢也有,大家都死死盯着自己的财物生怕丢失。
郝亚强有点疲倦,想眯眼打个盹,不经意间看到被揍的那个小偷从对面的车厢走过来,象猎犬一样往车厢两边审视着,不用猜是在寻找他。后面好象还跟着几个人,这些人贼眉鼠眼样子,看来是小偷的同伙无疑,想前来报复的。看到这几个人的样子,郝亚强心里就感到好笑,简直是自不量力,看来要好好陪他们玩玩,被辛老二欺负的事情决不能再重演了。
那位穿着高雅的绅士也看到了,他心里暗自高兴,叫你年轻气盛,就知道逞能,人家小偷来报复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他取下了墨镜,要好好颀赏接下来的这一切。
郝亚强稍稍冷静了一下,然后用肘部捅了捅站自己边上的两个男人,低下头悄悄地说:“兄弟往后站,那小偷带人来报复了,等会给我捧个场子。”
“好的,好的。”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连忙应声道,两个人都很佩服郝亚强的勇气,主动向后退去。
“需要我忙场的话,说一声。”另外一个壮壮的小伙子伸过头,压低声道。
“谢了,不用,我一个人陪他们玩玩。”郝亚强宛言谢绝,他依然眯着眼,头不时向下低着,佯装打着瞌睡,似乎没有看见对方,但已经做好应对准备。
小偷终于找到郝亚强,向身后跟过来的几个人指了指。然后推开站在走廊两边的人,直奔郝亚强这边走过来。周围的旅客都慢慢地发现了这个情形,都扭过头来,盯住这几个人。他们摒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出什么麻烦,把这伙人把矛头引向自己,暗地里也都为郝亚强捏了一把汗,整个车厢鸦雀无声,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只有郝亚强显得悠闲自得,依然装作打盹,从似闭非闭的眼睛缝隙里紧盯着这帮人,他有点看不起这些人,自己做得是正义之事,从内心上他感觉自己点有优势,从能力上更不要讲,就这几个蹩三一样的人,还真不放在眼里。想想当初没有把辛老二好好治一治,还真有些后悔。
离郝亚强还有三四个车座的距离,小偷往后一让,一个胖胖的壮汉走上前来,满脸的杀气,恶狠狠地看着郝亚强,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铁棍,往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显示着不可一世的样子。毫无疑问,是那个小偷搬来的救兵,目的就是前来兴师问罪。
郝亚强没有容那人靠近,说是迟、那是快,突然跳起飞起一脚,猛地踢向那壮汉的的腹部。这一脚出得太快了,周边的乘客都看愣了。
对方被突如奇来的一脚,踢个措手不及,没有想到郝亚强先下手为强,而且出手这么快,这么重。“哎哟”一声,手捂着肚子弯下腰,手中的铁棍被扔在一边。
郝亚强又抬起脚猛然用力往对方的左脚指部位跺了一下,这一脚可不得了,郝亚强曾经一脚下去把砖头踩断,这个家伙脚趾头不断也伤得不轻。对方又“哎哟、哎哟”疼得抱着脚,站立不稳摔倒在地。郝亚强又乘势上前一步,单膝跪压住壮汉腹部,轮拳向他的头部打去。边打边转身向后说:“哥几个我先来。”
“好,我马上来。”郝亚强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随即应答道,抄起放在座位台子上的一个白色酒瓶,作出准备参战的架势。
“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另外一个男青年也冲上前,故意卷起袖子,双手捋着胳膊,作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揍死他,揍死他。”周围的旅客看到郝亚强占了上风,也都壮大了胆子,愤愤不平地齐声吼起来。
那个小偷和身后来的人被这个阵势吓住,看来真是碰到硬茬子,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愣在那不知所措,被郝亚强压在身下的壮汉晕头转向,只知道双手抱拳,连声求饶:“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郝亚强看打得差不多,然后起身拍拍了手,对躺在地上的壮汉讽刺道:“兄弟没有伤着吧。”
“哎哟,哎哟,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壮汉不停地在地上求饶。
听到壮汉不停地哎哟声,他突然大喝一声:“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看到一次打一次。”
几个前来报复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搀扶起倒在地下的壮汉,一瘸一拐恢溜溜在地跑掉了。整个车厢都鼓掌为郝亚强的英雄壮举喝起彩来。大家争相为郝亚强让坐。在火车上站了五六个小时,加上刚才一场打斗,郝亚强确实有些累了,周围人的盛情难却,他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接过一个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稍稍休息一下。通过这件事,他深切感到老百姓都是有正义感的,只是缺乏一个领头的,把群众的力量带起来。痛打了几个贼一顿,当初被辛老二欺负的窝火终于释放出来了,他心里真是特别的痛快。
那位绅士被刚才的这一切震惊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打抱不平的小伙子,他仔细打量了一翻,这才发现此人可不一般,身材魁梧,气宇轩昂,浑身上下充满着力量,尤其是那双眸之中,流露出一种英气,这个人今后肯定会有出息。想同他攀谈几句,这时邻座的一位姑娘先声夺人,主动同郝亚强搭起讪来。
“你真厉害。”坐在郝亚强对面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树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并向他投来欣赏的一瞥。她年龄在十八九岁左右,皮肤白白净净的,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蓝色上衣黑裙子,一看就是在校的学生。
“是吗,没有什么,都是因为有各位老少爷们给我捧场。”郝亚强起身拱手向周边人表示谢意,面对一个姑娘正视的目光,他稍稍有点不好意思。
“你练过武吗?”那姑娘目光直视着他,充满了敬佩和羡慕的神情。
“从小就练过,强身健体。”郝亚强抬起头笑笑道,这才正眼看了对面的女学生一下,对面的姑娘瓜子脸,大大眼睛,白白净净,长得非常秀气文静,看着就使人多想再看两眼。
“我们怏怏大国就缺少象你这样的人。”那姑娘叹了一声道,“多一个你这样的人,就多一份希望,少一个东亚病夫。”
“对,对,就是这样。”姑娘旁边的人有同感,都凑过来随声应道,有的人还竖起了大拇指。
“别太抬举我了。”郝亚强谦虚道。
“你真的很厉害。”那姑娘又赞叹了一句,双眸中流露出十分钦佩的神情,说完,她从座位站起来,大大方方主动向郝亚强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刘淑珍,保定女子师范学院三年级学生。”
“这,我—”郝亚强也礼貌地站了起来,他很少和女孩子接触过,一时局促不安,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满脸涨得通红。
“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别谦虚了。”刘淑珍抿嘴一笑,脸颊边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
“过讲了,过讲了。”郝亚强显得十分不好意思。他向两边看了看,周围人都用鼓励的眼光在看着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对于一个从乡下出身的他,还有些很不适应,传统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使他在女人面前稍显得拘束。
不过,凭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很快适应这种场面。他鼓足勇气,怯怯地伸出手和刘淑珍握了握,第一次接触女孩软绵绵的手,感觉象触电一样。轻握了一下,他马上就放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郝亚强放松了许多,接着他和刘淑珍攀谈了起来。刘淑珍不愧是大学生,谈起时局来一套一套的,郝亚强虽然只上过一年初中,但对刘淑珍的一番言论听得非常明白,很多方面有着同感。和她在一起,多是她在说郝亚强在听,郝亚强很佩服刘淑珍知识的渊博,使自己开拓视野,思路大开,边听边暗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向她好好学习,而刘淑珍很欣赏郝亚强的正义感和胆识。两人聊得非常投机默契,慢慢地郝亚强也不再拘紧,两人扯到郝亚强此行的目的。
“你到保定做什么?”刘淑珍随口问了一句。
“我是来找个熟人,谋个差事。”郝亚强回答道,然后把自己因为卖货受辱、想到保定谋出路的经过讲述一遍。
“噢”刘淑珍点点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若有所思道:“国军不是好干的,象你这样的人不一定能够吃得开!”
“国军你熟悉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郝亚强伸着头,着急地问道,他心中既充满着好奇,也产生了一比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只是听说过,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刘淑珍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神情,突然又把话收住。
“能把你听说过的,讲一讲吗?”郝亚强瞪着眼,不依不挠地问。
“哈哈,只是听说,看你紧张的。”看到郝亚强的样子,刘淑珍“扑哧”笑了,“别人说的都不真实,只有人亲身体会才会感觉。”
“噢”郝亚强紧张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家乡也听到过有关国军军纪不严的事,但那都是普通士兵干的事,他的志向要成为一名横刀立马的指挥官。这次千里迢迢投亲靠友,点燃了他心中希望的灯火,如果这希望破灭,对他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