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兄弟,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极妙。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多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是必贤弟们先准备下这条门路。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骑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随即开放城门。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段恺为首参见了。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有多少人马良将。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为首两个最了得。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主公切不可轻敌。”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未知尊意肯容否?”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恰限恰限:恰值、刚好碰上。燕青到来,也是吉兆。”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燕青答道:“乘船到此。”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特令燕青来报捷。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攻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咐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并几人跟呼延灼来?”燕青道:“有单在此: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现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欧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见在湖州守御,即日进兵德清县,现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就那里穿过山路,去睦州不远了。”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择一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供宴管待天使。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降下圣旨,就令来取。宋江不敢阻挡。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有诗赞日: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见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四个元帅。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那二十四员:
厉天祜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积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正是这伙人了。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作用。”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支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支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花荣挺枪来战王仁。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王仁却搦花荣出战。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南军尽皆失色。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南兵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石宝抵挡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