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爱情不仅是写在纸上的……
有一个爱情故事,它种在我心里。那年,我在教育局当文书,两位局长带我一道,上门找一位女教师谈心。这位教师在山区扎根教书多年,数次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是学校的骨干力量,最近却突然要求调回大城市,去一家企业当工人。
她客气地招呼我们坐下,我打量着她,外表不算漂亮,举止中却透出坚毅的气质。领导耐心地做她的思想工作,方方面面都谈到了,动员她以工作为重,继续留下来执教。
她眼含泪水,讲出了要求调回城里的理由。她的父亲曾是西康省政府的高级职员,思想比较进步,暗中为地下党做过不少事。可是,在解放后的肃反运动中,没有甄别清楚,她的父亲被镇压了。母亲作为反革命家属,天天扫大街,实在没有办法,将年幼的六个孩子送了人。一个秋日的下午,母亲遇到了父亲生前的一位朋友,当年他是追求进步的热血青年,和他们家有过交往。他没有回避这位反属,而是站在一棵大黄桷树下,听这个女人讲起一家人的遭遇。
黄桷树的落叶和发芽是不随季节的。据说,什么季节种,就什么季节发芽。此时,虽是秋天,那棵大大的黄桷树却满是黄绿的嫩芽,阳光从缝隙中漏下斑驳的影子,照着他满脸的惊讶和温情。他那时还没有结婚,比她母亲小六岁。那个下午以后,他就和家里已订婚的女朋友断了,娶了她的母亲。这可是和反革命家属的结合,在那个年代里意味着种种灾难的降临,他的家人在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全部和他断绝了关系,兄弟姐妹不相往来。
因为和反革命家属的结合,他从中学教师变为工人,工资也降了两级。可是,他没有退缩,和她—起,悉心经营自己的家庭。他以山一样的坚实和大海般的胸怀,做这个家的家长。他拿出仅有的积蓄,八方打听奔走,找回已成为别人家养子的六个孩子,以慈父的情怀,培养孩子们成长。他那辈人本是传宗接代思想浓厚的,女人后来怀了他的孩子,出于经济上的考虑,他却没有让孩子生下来,也坚决不让孩子们改姓。他用心去爱这位女人,女人变得年轻了,绽放出属于他的芬芳,似一杯淡雅的茉莉花茶,让他越品越有味道。手裁的布衣,她穿出来也有很好的腰身,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全家吃苞谷糊,女人都会为他烙上一张葱花饼。
无视社会上的歧视,关起门来,他们是快乐的一家。六个孩子终于长大了,参加了工作,三个大学毕业。改革开放以后,他又四处奔走,为孩子们的生父平了反,让孩子们改变了反革命的家庭成分。孩子们说,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岁月在不经意中溜走了,女人有了白发,女人最终走在他的前面。
他孤独地生活在城里。
女教师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男人吗?她要求调回大城市,陪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听到这里,现场了无声息,谁也无法再开口。
年轻而不谙世事的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母亲,一定很漂亮?
女教师笑了:谈不上漂亮,只是比较温柔。我的继父倒是十分英俊的。
女教师姓曹,他的继父姓什么,我至今不知道。后来,她调走了。再后来,有人看见她在巫山旅游,挽着年迈的老父,幸福地在长江边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