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响,蟹脚痒。”
每当秋风送爽、菊花盛放的时候,那些“河里长、海里养”的螃蟹,便纷纷离开稻田、水库、湖泊,开始长途跋涉——到海里去养儿育女,繁殖下一代。
螃蟹用它那多毛的十只脚,横着迅速地爬行着。它把两只小眼睛竖立起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绕开障碍物,避开危险。
螃蟹沿着小河,爬进大河;沿着大河,爬进长江;沿着长江,爬到东海。
“一立冬,蟹无踪。”
当北风劲吹、树木纷纷落叶的时候,内陆几乎看不见螃蟹的踪迹——它们经过几个月的爬行,来到了东海边。
“你好哇,小螃蟹。”一条浑身金鳞的鱼,跟螃蟹打招呼,“一口气跑上了千里,挺累的吧?”
“是你呀,黄鱼阿姨!我正要找你呢。我临走的时候,鲤鱼阿姨托我带一封信给你。”螃蟹说着,便松开圆圆的团脐,把那对又粗又大的螯足弯过来,张开蟹钳,从团脐中捧出一封信。
“谢谢你给我带来鲤鱼妹妹的信。”黄鱼非常高兴地用双鳍接过信,连忙拆开。
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黄鱼姐姐:
你好!
今天,小螃蟹请“产假”,回乡生孩子,我托她带上这封信。我在这儿生活很好。去年冬天,农村掀起兴修水利的热潮,又造了一个大水库。今年,他们就让我们搬进这个大水库。我和青鱼妹妹住在楼下——水库底层,草鱼哥哥住在二楼——水库中层,鲢鱼弟弟住在三楼——水库上层。我们在大水库里日长夜大。今年,农村不仅农业大丰收,渔业也大丰收。
你近况好吗?很惦记你!记得我去年曾托小螃蟹的爸爸和妈妈、前年曾托小螃蟹的爷爷和奶奶、大前年曾托小螃蟹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带信给你。可是,怎么接连三四年,带去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难道你生病了?搬家了?出差了?……我日夜思念、时刻惦记着你!
另外,这几年连带信也不大容易了——螃蟹好像越来越少了:大前年,成群结队的螃蟹从我身边爬过,络绎不绝;前年,螃蟹三三两两结伴经过我家门口;去年,螃蟹稀稀拉拉打我这儿路过;今年,我东寻西找,才遇上这位小螃蟹,带上这封信。
收到信后,无论如何请写一封信寄来,以免悬念。
代问带鱼、鲳鱼、乌贼诸位姐妹好!
你的远方的妹妹鲤鱼
中秋节写于安徽
黄鱼看了这封信,眉间皱起了“川字纹”,自言自语道:“我每年都收到鲤鱼妹妹的信,而且总是写好回信,在每年六七月,当螃蟹孵养出来的儿女启程回内陆时,托它们带去。鲤鱼妹妹怎么会说三四年都没收到我的回信?这些回信到哪儿去了呢?是因为鲤鱼妹妹搬了家?还是小螃蟹‘腿上没毛,办事不牢’——忘了送信?噫,难道是小螃蟹半路上出了意外——鲤鱼妹妹的信中不是说,这几年螃蟹好像越来越少了吗?可是,鲤鱼妹妹的信,我怎么年年都能收到呢?……”
黄鱼左猜右测,百思而不解。
当大雪纷纷扬扬落进海水的时候,螃蟹开始产卵了。螃蟹的卵可真多:团脐里挤满紫酱色的、圆圆的卵,起码有八、九十万粒。
在螃蟹的怀抱——团脐中,蟹卵渐渐孵化,渐渐从紫酱色变成豆沙色,变成橙黄色。小卵长出椭圆形的眼睛了。小卵中的心脏开始跳动了。那无色的血液每分钟在血管中搏动150次之多。幼蟹形成了,它刺破卵膜,离开了螃蟹的怀抱,到海水中独自生活了!
不过,这时候的幼蟹,与其说是像螃蟹,倒不如说它像小虾——巨大的头、胸部,细长的尾巴。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蜕皮,当春风吹暖海水,幼蟹看上去仍像一只虾——它能用腹部的游泳足以及尾巴在海水中迅速游动。
初夏来临了,幼蟹来向黄鱼婆婆告别,准备又开始长途跋涉,回到内陆的稻田、水库、湖泊中去。
这一次,黄鱼虽然早就写好给鲤鱼的回信,但它并不马上交给幼蟹。黄鱼思索了一个冬天,还找不出鲤鱼为什么没有收到它的回信的原因。然而,不管怎么样,它总认为幼蟹确实是“腿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次,它想弄清幼蟹在半途上究竟会遇上什么意外,便对幼蟹说:
“我有封信,想托你带给住在新水库中的鲤鱼婆婆。不过,我先送你一程,我再把信交给你。”
幼蟹一听黄鱼婆婆要给它送行,非常高兴。
幼蟹像虾一样在水中迅速游动,每天几乎可游三四十公里,以至连黄鱼都得花点力气才能追得上它。幼蟹本能地向着海岸游去,向着江河口游去。
一路上,幼蟹像赶集似的,络绎不绝。到了江河口附近,那幼蟹密密麻麻。在一脸盆的海水中有上万只幼蟹。这时,挤在幼蟹群中的黄鱼几乎连动也不能动,它索性不游了——幼蟹拥拥挤挤,依然推着它前进。然而,到了江河口,尽管幼蟹你推我挤,却怎么也不能前进一步了。
黄鱼探头一看,这才明白了:原来,在江河口矗立着新建的雄伟的水闸,把江河和海水截断了。那高高耸立的水泥闸门,拦住了幼蟹的去路。水泥闸门是那么陡,那么高,幼蟹即使插上翅膀也很难飞得过去。
黄鱼这下子才弄清楚原因,不能怪幼蟹“腿上没毛,办事不牢”。它大前年、前年、去年写给鲤鱼的信,大约因为幼蟹爬不过水闸,而丢失在河口——连同死去的幼蟹,沉到海底去了。因为幼蟹只有在淡水中才能长大,而长大后,却又只能在海水中才会产卵,繁殖后代。
正在这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把黄鱼吓了一大跳:几艘渔船不知什么时已包围了幼蟹群,正在用网捕捉它们。
幼蟹们也吓坏了,急急忙忙四下逃窜。然而,就在这时,从渔船上传来渔民们洪亮的声音:
“逃什么?别逃呀!我们是专门来接你们的,帮助你们越过这水闸。”
“什么?帮助我们越过水闸?”幼蟹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呀,我们把你们接上船,要请你们坐汽车、坐火车,让你们去安家落户。”渔鱼民十分和蔼地对幼蟹说道。
幼蟹们不明白:“干吗要你们来接?干吗那么麻烦?干脆别造这闸门,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游进江河,又省事,又自由,那多好呀!”
“你们不知道,这闸门可重要哪,是农业的命脉!”渔民解释道,“这闸门是管水的开关。当天旱的时候,我们就把闸门关起来了,让江水、河水灌溉农田;当天涝的时候,我们就把闸打开,让洪水排入大海。所以,建造这闸门,可以旱涝保丰收。现在我们建造的水闸多,几乎每条河口都建设起水闸。光是长江口到江苏省江阴县这一段240公里的两岸,就建造了136座水闸。”
“可是,我们见了水闸就发愁哪!”幼蟹们说,“我们的爸爸、妈妈个子大,力气大,可以翻过水闸,越过河堤,到海中产卵。而我们呢?个子小,力气小,没办法翻闸越江。”
“是呀,这是一对矛盾哪。”渔民们说,“建造了水闸,避免了旱、涝,有利于农业。但是,旧的矛盾解决了,又出现了新的矛盾——你们没办法过水闸,前几年,矛盾还不突出。现在,几乎所有的河口都建起了水闸你们无路可走,每年螃蟹的产量逐渐下降。起初,我们以为是使用农药,使你们的产量下降。一分析,觉得农药也不至于会有那么严重的影响呀。因为近几年,制造的农药质量越来越好,副作用越来越小。我们经过反复分析,这才找到了原因——原来是水闸影响了你们的正常繁殖。所以,现在专门派船来迎接你们,帮助你们过水闸。这是一种新技术,叫做‘人工捕幼蟹放养。’”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真该谢谢你们哪!”幼蟹们一听,兴高采烈。然而,黄鱼一听,有点着急了,生怕自己也落进网中。它连忙把信拿出来,塞进幼蟹腹部的团脐里,打一声招呼,便赶紧溜回大海去了。
幼蟹们上船后,躺进了舒适的“摇篮”——一种四周嵌着翠绿色塑料窗纱的木箱。渔民们不时往“摇篮”里喷水,使里面保持潮湿。紧接着,幼蟹们被装上汽车、火车、轮船、飞机。呵,幼蟹平生还是第一次乘坐这些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比幼蟹靠脚与尾巴划水不知要快多少倍呢!
在短短的一两天内,幼蟹就被迅速、及时地送到上海郊县、江苏、安徽、浙江、湖北、湖南、广东、福建以至内蒙古。幼蟹一着地,很快就又蜕了一次皮。打这以后,它再也不用在海水中长途游泳了。它的长相再也不像虾,而变成十只脚横着爬行的真正的螃蟹了。
从此,螃蟹再也不是稀稀拉拉或三三两两了,而是家族兴旺、子孙满堂,它的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过去有许多地方从来没见到过螃蟹,如今也有许多螃蟹在那里安家落户、打洞营巢了。
鲤鱼终于从幼蟹那里收到期待已久、日夜惦念着的黄鱼姐姐的来信,高兴得热泪盈眶,一下子从水库底层跳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然后又从上而下访问“三楼”、“二楼”的邻居,把喜讯告诉鲢鱼弟弟、草鱼哥哥及青鱼妹妹。
从此,鲤鱼和黄鱼俩姐妹之间,每年信札来往不断,使者往返不绝。
黄鱼从鲤鱼的来信中,知道了内地新的水利工程不断建成,建设日新月异,而且还从螃蟹那里听到许多新闻:
听说,渔民们在水闸旁边,开设了一扇专门供螃蟹以及一些洄游性鱼类进出的“小门”——鱼道,便于它们自由进出。即使有的幼蟹没来得及被渔民们送上渔船,也可以从鱼道游进内河;还听说,人们居然还在内地试验人工繁殖幼蟹——在淡水中加入少量食盐,配制成“人造海水”,让螃蟹在装了“人造海水”的小池子里产卵,让幼蟹在“托儿所”中长大。这样一来,螃蟹和幼蟹可以结束几千年来往返迁徙的历史,从“海里养,河里长”变成“池里养,河里长”了……
时代在前进,事物在发展,新闻年年有,年年不一样!
1975年3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