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关于土地与人口的随想
一
耕地面积，已
越来越瘦了
将瘦成老农扬着的
鞭鞘
而人的数量
则一天比一天茂盛
茂盛如日趋密植化的
禾苗……
二
我们每人平均占有的
一亩多耕地
不仅要种植
我们这代人的希冀
还得种植千万代人
好悠长、好悠长的思虑
不仅要收获
我们睫毛前圆滚滚的
日子，还得收获
几十个、几百个鲜嫩嫩的
新世纪……
三
世界上最苍老
也最重荷的华夏这几片
黄土地、红土地
莫非不是在向我们发出
黄牌警告，甚至
红牌警告吗？
四
社神祭土
稷神祭谷
社稷乃国家也
无须屈膝俯首于早春
无须顶礼膜拜于晚秋
但，让我们寻回茫茫远古
祖先们对土地的
那份虔诚吧！
§§§第2节又停水了
时光如流水
无奈流水
却不能如时光。
今日的时光里
便又停水了
吝啬的水龙头
滴答滴答
最后滴下了
一个“！”
楼上楼下
急匆匆提桶端盆
四处寻水的人
有谁读懂了
弯弯水管发出的
那个“？”
但愿时光之水长流
有水的时光也常在
就如没有休止的“……”
§§§第3节致伐木者
请设想你为百灵——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歌声饮什么果浆？
请设想你为松鼠——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甜梦栖何处眠床？
请设想你为香蕈——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芬芳将怎样飞翔？
请设想你为蝴蝶——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舞蹈有谁来欣赏？
请设想你为云霓——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根系自哪里生长？
或者就设想你为林木——
如果有一天林木伐尽，
你的怨悔必定深过海洋！
§§§第4节通讯家族大团圆（诗配像）
序言
嘘——
虫儿们小声点
鸟儿们小声点
风儿草儿们
也不要拉扯嘶喊
通讯史上
这老少三代：
烽火台、电话线
和移动信号塔
正举行家族大团圆
听——
烽火台说
别笑我土模土样
三千年厚厚的光阴
一层一层披在身上
我披着汉武帝
开疆辟土的辉煌
也披着周幽王
戏弄诸侯的荒唐
我是一枚见证
华夏历史沧桑的印章。
别笑我土模土样
百万里广袤的河山
连结一体固若金汤
那火光和狼烟
是我信使的翅膀
任凭疾风骏马
难把我的速度追上
只有蓝天白云
能将我的豪情丈量。
别笑我土模土样
天生一副宽阔的胸膛
我期盼通讯家族
一代更比一代强
看你们从头顶越过
我从不为自己的落伍
抛洒一滴哀伤
却直想扯破喉咙
加油加油高喊几嗓！
电话线说
当烽火台站立成
高高的电线杆
当火光狼烟飘逸成
长长的电话线
声音不再被
空间距离所阻隔
纵使东海昆仑
也像在面对面交谈。
电线杆再不用像那
烽火台直通皇宫
电话线已成为
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昔日王谢堂前燕
千千万万普罗大众
都能同一时刻
把心曲款款地互弹。
电线杆好比是
高高的琴码
电话线我就是
长长的琴弦
我们一起组成
世界上最大的乐器
让人类通讯的欢乐
日夜鸣奏在天地之间！
移动信号塔说
有人说我是
心灵自由的游弋
茫茫太空
到处都属于我
梦想无垠的领地
有人说我是
时代诗意的栖息
河山湖海
一行行写满我
激情浪漫的词句。
我说我是
科学登攀的坚毅
万丈高楼
独撑起一级
奋发向上的阶梯
我说我是
历史进取的智慧
声光电波
刚完成了一次
科技薪火的传递。
我与我的前辈们
永远同属一个姓氏
为了蓝天白云间
那一份灵动的交流
站立是我们
代代相传的姿势
坚守是我们
亘古不变的意志
我们用三千年时光
诠释信用和忠实！
§§§第5节谷子与老农
田里的谷子忠实地
演绎着老农的生命
老农可以是田里
任何一苗谷子
田里的谷子也可以是
任何一个老农。
随着一阵比晨星
还清冷的楼铃
老农被播进春寒里
从此便生长在
这片宿命的黄土地
吮吸锄板上的汗珠
聆听胼手胝足的叮咛
努力地一天天拔节。
草帽下的目光
接续着阳光殷切地
照耀谷子们
叶子从小到大
又从绿到黄
走过了苦夏溽暑
又走进凉意渐深的秋
一支曲牌兀自
悠长得单调且坚韧。
终于熟透了苍老了
遍体结满沉甸甸的心思
腰背弯弯只等待收割
一苗谷子一个纯朴的老农……
§§§第6节山娃子
别问他的名字叫啥
也别问他的父母是谁
当然了，山娃子么
大山生下的一座小山！
山娃子出生在大山
大山自然就将山娃子
里里外外禀赋了个透彻
有大山的石头般的
骨骼的那份坚定
有大山的泥土般的
肌肤的那份浑朴
还有大山的草丛般的
头发的那份生气。
大山的沉静的心思
脉脉流注进小溪边
他洗野菜的小手的掌纹
大山的粗犷的性格
悠悠谱记进夏野里
他打猪草的童谣的节律。
山娃子这趟生命的终点
朝行暮往指向何方？
昨夜，山娃子的梦里
也许漂起一片大海的蔚蓝……
§§§第7节水塘
你问今年的年景怎样
请看俺们家乡的水塘——
水塘蓄住天上的雨水
也蓄住云朵、霞光。
雨水有多么充沛
庄稼就有多么茁壮；
等得一朝秋风吹来
云朵流到棉花枝上；
金黄的霞流给谷子
火红的霞流给高粱……
§§§第8节忆祖母
即使在那个
古貌未远的小山村
她也不属于深宅大院
只能算一间瓦房
一间小小的瓦房
甚至是小小瓦房上
低垂的屋檐
屋檐流淌下泪水
常常结成冰挂
悬在冬季的寒风里……
二十岁多的年龄
还应是花季
突然间守了寡
一双羸弱的小脚
从此再没有
跨出那个家庭
以及旧纲常的门槛
除了下田之外
就给人家做女红
因此，她枯瘦的
右拇指永远反蜷着
反蜷着，仍然要
捏起针在煤油灯下
缝补破碎的
缝补了又缝补的生活。
她不识一个字
没有深邃的思想
没有远大的抱负
只把我当作
她生命的延长线
和亲情的停靠站
所以，据听说
母亲一将我生下来
她就急急接进了怀抱
母亲的奶水喂养我
是我生命的甘泉
她的怀抱温暖我
是我童年的摇篮
清点我身上洒落的
母爱的阳光
母亲给了一半
她也给了一半！
就像平凡地活着
她又平凡地走了
没有为我留下什么遗产
甚至没有留下
一句闪光的语言
但是仅仅秉承
她那勤劳善良的天性
我便感到幸福
感到一生的富足
每一次回想起
她所赐予的那份爱
我就泪盈双眼
尔后深呼一口气
抱持不泯的童心
踏上漫漫的人生旅程……
§§§第9节故乡
故乡是我无权选择的
一片沉甸甸的爱
灵魂将印着她的胎记
沉重地飞翔终生——
命运的轮毂从她
贫瘠的土地上启动
喜怒哀乐便合着
她的草木兴衰枯荣
而那石板路石窑洞
常年铺砌着我的梦境。
浓重的胡须上
至今垂挂着
同样浓重的乡音
身后还总觉得
拖有一条长尾巴
上面沾满了故乡那
谷糠的土味草腥。
也许我的生命之旅
会有一个丰收的季节
我便用我的果实
去装点故乡的门庭。
也许我最终只是
轻贱地倒在他乡荒野
可坟头草也将摇曳
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因为，故乡也是
我无权抛弃的
一片沉甸甸的爱呀！
§§§第10节四十岁男人
在这个世界上
四十岁男人
该站成什么风景？
数算短短的
人生驿路
日程已经走了一半
风，走过
雨，也走过
汗水虽然没有淌够
泪水却早该流干
而肩头的担子
左，是一座山
右，也是一座山
那么——
四十岁男人
就峻拔为山！
一片秋野里
季节风越吹越紧
能收获谷子
就磨镰吧
能收打高粱
就准备好席囤
红叶和黄花
仍炫耀生命的坚韧
而对冬小麦来说
播种便意味着新春
那么——
四十岁男人
就设计为春！
在这个世界上
四十岁男人
该是最壮美的风景……
§§§第11节老阿婆的《经济学》
隔壁屋的老阿婆
没有读过一天书
从来不晓得《资本论》
更未曾听说亚当·斯密
她自己的《经济学》
全盛在一只菜篮子里——
童年是秋风中摇曳的
一株枯瘦的山菊花
饥饿像一群黑蝴蝶
绕着她飞来飞去不肯远离
她的菜篮子里盛的是
野菜树皮和对旧社会的恨。
当土地改革的果实
与全家人的第一顿饱饭
欢快地盛满菜篮子时
她掂出了共和国的分量
菜篮子里也便装下
她对新生活的爱和向往。
从此，共和国旱涝丰歉
老阿婆都能测算准确
菜篮子发重的时候
老阿婆的心情就轻松
菜篮子发轻的时候
老阿婆的心情就沉重。
菜篮子是老阿婆的
贴身的《经济学》
她知道那怪异的。
合着几斤蔬菜几只鸡蛋
都准不过老阿婆的菜篮子！
每天，老阿婆都要
挎着一只菜篮子出门
迎着晨曦与菜贩的叫卖声
用她的《经济学》去分析市场
她的菜篮子越来越丰富
她的《经济学》越来越成熟……
§§§第12节社会众生相（组诗）
小张
昨天见小张，
一副甜模样；
笑口打招呼，
躬身问短长。
今日见小张，
满脸严肃相；
招呼努嘴应，
问话拖长腔。
小张咋变了？
原来升科长；
乍学官派头，
却像惹他娘！
人情何冷暖，
世态真炎凉；
只怕明朝见，
小张升处长……
大张
大张个头高，
嗓门也不小；
下班回家中，
关门发牢骚。
厂长小洋楼，
挪用公款造；
一旦露马脚，
迁户住铁牢。
只因有后台，
人称扳不倒；
瞧他实可气，
直想去上告。
忽接厂长电，
暖房喝一遭；
大张叹口气，
开箱装红包……
老张
人老枯枝杈，
老张欲发芽；
白发染染黑，
年轻六七八。
只是该退休，
闲庭抱孙娃；
小权将旁落，
薪水更少发。
谋划半个月，
打道回老家；
开来证明书，
岁数没恁大。
雪飘春还在，
日落仍朝霞；
主任交椅上，
老张细品茶……
李妈
社区如一家，
家长是李妈；
东楼做宣传，
西楼搞检查。
新婚小夫妻，
琐事吵开架；
李妈一席劝，
转眼笑哈哈。
孤身老阿婆，
自理能力差；
李妈多照应，
春光四季洒。
人前抖精神，
回家累散架；
还怕倔老头，
嗔怪不顾家。
李哥
李哥五十多，
命苦运坎坷；
年少去插队，
将老丢工作。
薄薄下岗费，
厚厚欠账册；
无奈摆小摊，
供儿上大学。
工农本性在，
不谙商家诀；
货好价不高，
笑迎往来客。
收摊细算账，
儿需有缺额；
归程步履重，
思忖进啥货。
李妹
富家娇憨妹，
不知愁滋味；
耳麦不离身，
劲歌总相随。
街头俏风景，
商家好上帝；
只要兴头来，
花钱如泼水。
斜眼看李妹，
总觉病心肺；
谁料赈灾时，
满脸写怍愧。
掏出兜里钱，
回家抱衣被；
叹言该长大，
从今改顽习。
李爷
退休老工人，
公园老游客；
累弯笔直腰，
熬来老快活。
早晨练身体，
白天搞娱乐；
晚间摆龙门，
海阔天空说。
远说天下事，
美国伊拉克；
近说菜市场，
蒜苔红萝卜。
最爱说腐败，
一说一笸箩；
不知真与假，
姓名常念错。
§§§第13节一个世界几十亿人
一个世界
几十亿人——
几十亿颗太阳
几十亿轮月亮
几十亿条亚马逊河
几十亿座珠穆朗玛峰
几十亿个深奥的城堡
几十亿道幽曲的路径
几十亿只洞箫悠悠吹
几十亿架竖琴铮铮鸣……
一个世界
几十亿人——
几十亿种宗教。
几十亿部圣经
几十亿名演员
几十亿位观众
几十亿张说不到一起的嘴巴
几十亿双看不成一线的眼睛
几十亿片漂移的大陆版块
几十亿根独立的地球轴心……
一个世界
几十亿个世界啊！
§§§第14节我的这颗心
一
我的这颗心
错过成熟的季节
孤独地挂在
清冷的树梢
季风传来话说
你早该喷香流蜜了
我低头舔一舔
却仍是又苦又涩。
我的这颗心
鸟喙们还专爱拣它啄
偷偷留个疤眼
然后拍拍翅膀溜走
林子里溅起一片
叽叽喳喳的声音。
于是，我索性跳进
秋天的风霜里
再把它晒，再把它腌……
二
从我的心到达
我的口，曾是
一条大街
比东西长安街
还要笔直和畅达
阳光如臂
挽两缕春风出行。
那天，滑溜溜
在黄昏摔了一跤
跌得竟比午夜还长
蹒跚的归程，便
七拐八岔进小胡同
踩响了徐志摩
跑调的诗尾巴——
“沙扬娜拉！”
三
将它比况过湖
也将它比况过海
其实，我的这颗心
哪有那么深广
常常几句好听的鸟语
就斟得满荡荡了
平淡的岁月只记录下它
锋毫上孤独的舞蹈
诗笺里凄楚的哀歌……
§§§第15节运命
我的马从七月出发
正有辣毒的太阳
将鬃毛及鼻息
燎烫得火红火红
我的马伏在路边
啃着发蔫的草叶树皮
跋涉青涩的成长
瘦骨嶙峋的灾荒年
饥饿像一把利刃
剔尽少得可怜的想象。
我的马自从戴上
结实的辔头之后
才知道它并不是饰物
一条缰绳更牵扯住
每个脚印的去向
我的马不再有自由
负荷也不再离开
尚且发育的脊梁
汗水簌簌地淌下
而更多是在心里滴嗒。
我的马喘着粗重的
气息，终于步进秋野
那是一种前所未见的
眼花缭乱的景象
很热闹也很混杂
可这个季节，我的马
竟没得到些什么
踏着别人田垄上的
一片狼藉的谷茬
我的马独自梳理思绪。
我的马没有踱过
春天原野里的花海
而冬天却将来临
尖刀一样的寒冷
自属意料中的一杯羹
我的马只能昂起头
衔着渐渐硬起来的
北方吹来的风声
向运命的结局无言地
一步步走去、走去……
§§§第16节星语
我不是太阳
我不是月亮
我是茫茫天穹上
一颗小小的星。
我不是太阳
也追着太阳运行
我不是月亮
也伴随月亮光明。
一心奋力向前
不管别人的神情
自顾默默发光
不图位置的尊崇。
渺小绝非罪过
虚荣才须诫惩
只愿在陨落之前
燃尽所有热能。
落下来化为顽石
就砌进农家的田埂
落下来化为灰土
便肥沃一畦叶绿花红……
§§§第17节早行
一
启明星唤醒我的时候
天空还弥漫浓浓的夜色
我向空旷的田野走去
见一双眼睛在四顾寻找着
就像两团游动的磷火。
喂，你早
你在寻找什么？
回答我的声音说
我在寻找我……
二
东方初现淡淡曙色
我告别了那双眼睛
走近一条清浅的小河
见一双手不停地挖掘着
就像一台辛勤的挖沙车。
喂，你早
你在挖掘什么？
回答我的声音说
我在挖掘我……
三
小鸟们鸣唱起晨曲
阳光灿烂了我的头发
灿烂了金黄的原野
见一把镰刀霍霍磨砺着
就像一只欢快的飞梭。
喂，你早
你要收获什么？
回答我的声音说
我要收获我……
§§§1第18节孤独
黄昏踽踽地出门
去寻远方的星儿作伴
信马由缰的旷野
一行脚印消失于蜿蜒
火狐偷窥的眼睛
燃亮几只绿色灯盏。
仰头凝立成一株树
在浓稠的夜色里
他正与星儿对眸相看
没有人前去问询什么
寂静如雷霆壮烈
孤独是美丽的花瓣……
§§§第19节夏日心思
静静地躺入睡莲
在清香的花瓣里
做一个童话般
美丽优雅的梦
夏日，我这种心思
怪女孩的，且是
扎羊角辫的远村女孩。
抛开世事纷扰
将心中的杂念，都
弃作藕根下的淤泥
发乎天然的纯真
拒绝圆滑拒绝成熟
而仅要莲叶上滚动的
水珠的透明可鉴。
偶尔有些音响
是水鸟平和的对吟
或者蜜蜂劳动的号子
如果扯一片漂亮的
覆盖物铺垫眠床
只选择暖暖的阳光
否则就用轻柔的风
但它可不要摇醒我的
想逃出这个溽暑的梦哟……
§§§第20节入梅
南方入梅的季节
虽然终日无雨
心也晴朗不起来
感觉，一直湿漉漉的。
阳光如黄色的水丝
云朵像吸足水的海绵
只等着有一阵风
将它们轻轻地一吹
雨滴便啪啪地落下。
而扑面的热浪，恰如
桑拿的蒸汽横射竖喷
随便往哪里踩一下
都怕脚窝冒出一口井
捡上块粗砺的石头
似乎也能抟出水分来。
快要发霉的情绪
应该尽快翻晒一番
掐指数算又数算
何时才能够出梅呢？
§§§第21节今夜有雨
空气的热情已渐渐冷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