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姐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就算是静姐也看出来了:“你那是什么表情?让你给我写信很难吗?还是你就不想给我写?”
见她一副要跳脚的样子,安姐心中好笑,忍不住道:“那要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还会有人欺负你?”
“三妹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为什么就不会有人欺负我?”
“你这么厉害,又是未来的郡王妃,谁敢欺负你啊!”说着撇了下嘴,“不过要是真有人欺负你,你也写信回来好了。”
安姐哈哈大笑了起来。高家的四个姑娘了,静姐也许是脾气最暴躁的,最没有心眼的,但却是最有真性情的。过去觉得她欺负舒姐就一直针对她,现在,大概是对她的感观有所改变了吧。
静姐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出那句的,此时见她这么笑忍不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笑什么?不准笑了!你还笑!丢脸死了,连南安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回答她的,是安姐更响亮的笑声,心姐羡慕的在旁边看着。过去是她同安姐的关系最好,可现在……她抓了一下衣摆,不,她不是对安姐有怨念,虽然她也有想过如果当时在暖房的是她就好了,可她也知道这事是怪不得安姐的。但是每次面对安姐,她就有些无法开口,一次两次,几次后安姐也有所察觉了,她们两个的关系就真的疏远了。
她不想这样的,这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安姐救了她,后来还陪着她治病,她却因为这个原因而冷淡她,这让她很看不起自己。
“开口啊!”她想,“哪怕就叫一声二妹也好啊!快啊快啊,她马上就要走了,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她努力着,两手越抓越紧,肌肉都绷在了一起,可还是没能张开嘴。
从北京到天津,在现代坐高铁只用一个多小时,但此时高家用了一天半。虽然走的是大道,路上也没有赶,可一直窝在马车里的众人还是个个都觉得疲惫,高老太太更一个劲儿的说在京城当老太太把她养废了:“在过去这点路算什么啊,早先我送你们爹到府城赶考,那全是走出来的,我两天就跑一个来回!现在坐在马车里竟然还觉得累!”
“母亲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儿子还没成亲,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高老太太看着他,叹了口气:“是啊,你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语气里很有点落寞,高老爷连忙哄她,又是夸她身体好,又是展望未来,好一会儿终于把高老夫人给逗乐了。安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张氏,没有出声。高家这对婆媳算是彻底闹崩了。在心中她是比较同情张氏的,毕竟高老太太有时候真的是蛮不讲理,可走到这一步,还真不能说就是高老太太一个人的错。
不管高老太太做婆婆怎么霸道,她总是一个好母亲。在丈夫死后自己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并送他们读书科举,高老爷能有今天最先归功的都是他娘,从他内心深处对他娘一定也是非常感激的,再加上此时的孝道世俗的宣传,他根本就不可能不孝顺高老太太。而张氏却从内心中看不起她……
这话不见得没有人对张氏说,她身边的孙妈妈就是个聪明的,郑妈妈更是一个心中透亮的,一定没有少劝过她,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想到这里安姐不免有些怔然,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换到张氏的位置上她能做的更好吗?
不能。
对这一点她很清楚,在现代时和她那个男友的母亲还没怎么往来,她就觉得受不了了,更何况这样的朝夕相处了。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也许知道怎么做,但人一旦带上了情绪就很难自控。
刚来的时候她总带着一种冷然来看这个世界,但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渐渐融了进来。她喜欢杨氏,喜欢冰琴。欣赏心姐,对静姐也没有恶感,再过一段日子,她又会如何?而再几年后她嫁入南安王府,她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安姐觉得自己要好好考虑了,穿越者的身份不过是令她多了些经验历练,和一颗绝对不会依靠男人的思想,但这并不能保证她以后的日子就过的顺遂了。好日子不光是吃好喝好就可以的。
“安儿你怎么了?”见她皱着眉杨氏开口,“是不是忘带了什么东西?”
“啊,没有。”她回过神,“父亲我们要在这里等船吗?”
高老爷点点头:“苏管家已经找好了船,不过要待两日再发。正巧我们也可以在天津游览一番。”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个妈子已经带着下人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因为过两天还要再上船,因此只是开了一些随身要用的箱子,大件的都还捆着,倒也不麻烦。
剩下的两天,高家一行就在天津城里四处游玩。本朝以来,各个港口都得到了大力发展,这天津临着京城,更是热闹非凡,不说别的,只是黑人兄弟安姐就见到了好几个。还有牵着白象的泰国人,坐在街口玩蛇的印度人,若不是周围人的服饰不对,她真要以为是到了现代的哪个异国闹区呢。
此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不少,心姐就得了一个小镜子,木头盒子做成了一个扇面的样子,画着一对兔子,看起来很是可爱。虽然张氏就有一个戴镜子的首饰盒,但这个小镜子还是引得几个姑娘一阵稀奇,安姐见了也有些唏嘘。虽然她做销售的时候经常会忘了自己的性别,但包包里也是会随身放一面小镜子的。
“给你。”
安姐抬起头,就见心姐正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己。
“给、给你!到了那边,你、你注意身体,照顾好父亲和杨姨娘,哦,对了,还有老夫人。”
安姐笑了,这段日子心姐对她都有些别别扭扭的,可她也不好说什么,在别人眼里她这绝对是走了****运,一个庶女竟然和王府的公子有了婚约,就算那公子也是庶出的,也要比她高N个等级,她再说什么自己也不愿也不想之类的,那是红果果的找打。而且小女孩的心事是很不好说的,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
现在心姐能主动送她礼物,那就是想开了吧,当下她接过盒子:“谢谢大姐,待我到了那边,看到什么有趣的也给大姐寄来。”
“哼,你能找来什么好东西?”静姐在旁边开口,心姐道,“三妹,你不要这么说,母亲都说南边的东西很有趣,她那个首饰盒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
“就算有有趣的东西她也买不起啊。”
这倒是实在话,张氏的那个八宝首饰盒价值百两,别说安姐,加上杨氏也够呛,心姐连忙道:“二妹妹你到了那边送一些土特产过来就好了,这主要是个心意。”
几姐妹正说笑,一个丫头就来说,说高老爷叫安姐过去。
“父亲叫我?”安姐一边疑惑着,一边随那丫头走了过去,到了那里就看除了高老爷,还有两女一男。那名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容貌极为清秀,穿着长袍,应是读书人,他身边站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秀气,还有一名女子就长的粗犷了些,竟比一般男子都还要高上一点。
行了礼,高老爷把她叫了过去:“这三人是二公子给你送来的。”
“啊?”
“见过安姑娘。”当先的男子打头,剩下的两名女子跟着行礼,“在下姓秦,这一位是内人,这一位是孙娘子。我们都是二公子的随属,二公子知道姑娘要南下,怕有什么不便,就派遣了我等过来。我们三人虽粗鄙,但做个杂活还是可以的。”
安姐知道这应该就是早先她找朱抵要的人了,她抬头看向高老爷,高老爷道:“既是二公子派来的,你就留下吧。不过秦先生等人都是有大才的,你万不可轻慢了!”
这话说的并不像是一般的客套,安姐有些惊奇,不由得看向那个秦先生,她知道高老爷有些看不起女子,若这三人中有令他刮目相看的,也只会是他。秦兄,读书人,秦……举人?那个双龙巷的秦举人吗?
脑中这么一想,安姐就应了是,高老爷还有别的事就让安姐带着他们去见张氏了,虽然现在只是在旅店,有些规矩还是要注意的,秦先生是外男,安姐就没办法带他到女眷的院子,只带了秦夫人和那个孙娘子过去。听到是朱抵派来的,张氏的表情也有微妙,看向安姐的目光也充满了诧异,安姐低着头当没看到。虽说她同朱抵现在有婚约,但朱抵以自己的名义派人还是不太妥当的。
不过张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微问了两句,就让她自己留着了。
出了张氏的房间,安姐先让一个妈子去安排秦先生在酒楼里坐下,这才带上秦夫人与孙娘子回自己的房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她现在就与杨氏住一个房间,见她一下带了两个没陌生人过来,杨氏也是一惊,待知道二人的来历又愣了起来。安姐也不管她,叫冰琴上了茶,就挥手把房里人都打发走了。
“二公子派你们来……”她沉吟着开口,“可有什么安排吗?”
“回姑娘,二公子说您这里需要人,就把我们打发了过来。我家夫君是读书人,我会做一些针线,早先家中也做一个生意,虽不能说很懂,却也知道一些,记账算账都还可以。这位孙姐姐身手高明,是公子特地派来保护你的。”
孙娘子道:“不过是几手粗功夫,对付三五个蟊贼而已。”
安姐听了点点头:“既如此,那两位就先跟在我身边。秦先生,若他没有意见的话,就先到我父亲那里,待咱们到了江宁再重新安排可好?”
她们都知道下面要坐船,也只能这么安排,都没有异议。秦夫人见她刚才还记得先打发妈子安排自己的夫君,就知道她不是个难相处的,也放下了大半心。虽说他们夫妻本来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可就这么背井离乡,心中还有惴惴。不过朱抵对他们有大恩,安姐又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们才没有异议的过来,现在见安姐年龄虽不大,行事还靠谱,也就安下了心。
“对了,二公子早先说他要离开,你们可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秦夫人笑了:“果然让公子说中了。”
安姐一怔,秦夫人道:“公子早先说若姑娘不问也就罢了,若是问了,就把这个给您。”
她说着拿出一封信,安姐接过,就见上面是一行大白话:“妹妹我去大同了,你安心在江州等我。”
字迹狂肆潦草,若不是安姐这段日子用功练字,勤加学习,还真不见得能认出来,不过现在安姐对他的不靠谱已经没啥感觉了,只是有些疑惑,他去大同做什么?
再问秦夫人和孙娘子,她们也说不出什么了,她们甚至不知道朱抵的去向。
又在天津停留了一天,高家一行就上了船。他们乘坐的是一种类似于福船的船只,不过比福船稍微小些,速度却会更快些,最大的特点则是稳当,因此是很多官宦人家的最爱。高老爷是从五品的知州,是可以免费坐这种船的,不过太、祖早有规矩,若无要事,官员乘坐这种船,要等货物到齐,如果你不想等也行,那就要把钱交出来。据说这规矩刚定下的时候,很惹了一些风波,但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苏管家早早就拿着高老爷的帖子来定了船,可待高老爷等人过来,还是等了这么两天。
这一天风和日丽,高家一行在码头道别。高老爷张氏这边比较冷淡,倒是四个琪之间很多了一些愁绪,只待高老爷开口,她们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二姐姐,你说咱们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舒姐挂着两泡泪道,安姐看着依然在岸上挥手的静姐,叹了口气:“起码要三年吧。”
舒姐看了她一眼,钦羡道:“二姐姐是早晚都要回来的,我却是不一定了。”
安姐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她开始不过是随便一看,但之后就愣住了。那个人……那个人!她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那么嚣张的红色大衣,还有他身边窝的那个大狗!
“这家伙不是说要去大同吗?怎么跑到这儿了?”
她瞪着眼,然后就见那个人仿佛有感应似的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她的眼瞪得更大了。而就在这个时候,船只启动,,慢慢的离开了港口,而那个红色的身影也原来越小……
“美丽,你说安妹妹有没有看到咱们呢?”见安姐乘坐的船离开,朱抵开口,美丽歪了歪头,没有理他。
“嗯,她应该看到了,我这么显眼,她怎么会看不到?”
美丽低呜了一声,朱抵呵呵的笑了:“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说着他转过身向外走去,一开始还是走,渐渐的就跑起来,美丽兴奋的跟在他身后,也亏得这里是港口,人们见识多广,不过即使这样下面的人也是一阵阵惊呼。
朱抵越跑越快,心中也越畅快,最后忍不住长啸出声,声音传出,人们纷纷惊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快掠过。
而此时,南安王正和左先生相对而坐,这一次他没有带朱纳,因为他是来抱怨朱抵的:“抵儿还是走了。”
左先生没有说话。
“两年前他就说要去军营里,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这一次他还是走了。”
“二公子早有规划。”
“他有什么规划,从小到大,他做事就没靠谱过!”南安王来了气,“他大哥都开始学策论的时候,他连百家姓还没学全呢,纳儿也就比他大了两岁!两岁!还身体不好,否则成就更大!总算他还有几分蛮力,骑射功夫也还可以,但我们朱家子弟,会这些也就够了,真要再学武事,也是兵法韬略,可你看他都学了点什么?找点江湖耍大刀的来,什么偷鸡走狗的都往自己身边拉。”
“锦衣卫中的高手,却是王爷您介绍给二公子的。”左先生慢慢的开口,南安王老脸一红,“我那也就是让他看看,不是真让他学,何况他能学出个什么?也不过是把力气练的更大些,就这还要到军营,运气好也就罢了,运气不好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王爷早先,不也到军营感受过吗?”
南安王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正德,抵儿这是不是在逃避?”
左正德看着他:“王爷是真的想把爵位传给二公子吗?”
“正德觉得不妥?”
“王爷可忘了早年的大议礼?”
这话说的平静,却仿佛晴天霹雳,顿时乌云阵阵,就算是南安王脸色也是一变。嫡子身体柔弱的事情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遇到,此事早在成化年间就有争论,而在建文年间矛盾终于爆发。
大议礼的导火线就是一个庶子争家产,其嫡兄有些痴傻,虽有嫡子却不过两岁,那庶子就以这个为借口继承了家业,这事一出来后群情激奋,那庶子立刻被下了大狱,但很快审查就发现,那庶子虽然谋了家产对其兄长却是很好的,就连其嫂也说,若不是他,是绝不可能有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亲自到衙门求情,又说家产不是庶子夺的,是早先的老爷留的,因知道嫡子不行,才留给庶子,并且拿出了文书。
见到这个情况,人们就觉得这庶子虽有些没风骨,却也不是什么大错。于是就主张放了他,但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声音出现了,说庶子虽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就是乱了嫡庶,若放了他,那就表示这是对的,那以后还谁为嫡?谁为庶?现在是嫡子傻了,就把家产留给庶子,那嫡子残了呢?病了呢?再以后是不是只要想换继承人,都可以找到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