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姐这两天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在朝中大臣们来看王氏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好歹总是南安王府的嫡长媳,又是北定王家的嫡女,所以全京城只要排的上号的女眷总要来吊唁一番。这里面重量级人物自然有南安王妃接待,而一般的,身份不那么显赫地位不那么尊贵,或者说是随着自己母亲婆婆前来的媳妇姑娘们就都有安姐接待了。
这种场合,安姐实在经历的不多,只有拿出早先在现代办招待会的经验来应付。好在那些姑娘媳妇们都是有教养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是说的含含蓄蓄的,对于这种,安姐一律装傻,再不行就摆出俺就是乡下人没见识的姿态,倒也整的人没脾气。当然,这种姿态免不了也招来一些非议,什么庶女果然不行之类的。这种话当然吹不到安姐耳里,就算吹到了,她也不过笑笑。
令她比较为难的,是另外一种——王氏作为北定王家的嫡女,不说本身的姐妹,就是外面的朋友也有几个,一般的自然不会多事,可那些要好的免不了就要多问几句了,王氏是怎么去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不是一直请着太医吗?这些问题安姐一律答不上来,其实她有些怀疑王氏的死因和焦虑有关,但这种事她能说吗?只有表示不知,那些人自然不会善摆甘休,有的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她,有嫌弃她不作为的,还有干脆就怀疑是她做的。
而对于这种,安姐就不再装傻了。她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却绝不能让这种怀疑落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名声她绝对担不起,所以凡是有这种表示的,她立刻就冷下了脸:“大嫂突然离世,我们全家都难过无比。这段日子我同大嫂相处得益,情义非常。早先大嫂月份还小的时候,经常到我那里聊天,后来月份大了,就有母妃亲自照顾。不仅住在母妃的院子里,饮食起居都出自母妃之手,就连我去向母妃请安的时候因怕打扰到大嫂休息都不敢与她说话。院子里的下人走路也都轻手轻脚的。上到父王母妃,下到丫头妈子,我们全家对大嫂以及大嫂肚中孩儿都是万分看重,绝不容许出一点差错的!这种事,也只有、只有怨老天不公,若有谁还要在这里说别的,就算我年幼无知,母妃也是绝不饶恕的!”
说到最后她红着眼,一副悲戚与愤怒的样子,骇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仅是她这个态度,还有她说的话也堵住了别人的嘴——王氏的一切都是由南安王妃负责的,要是怀疑的王氏的死另有蹊跷,那这不就是怀疑南安王妃?怀疑一下安姐无所谓,反正就是一个庶女出身的庶子媳妇,朱抵再受看重,也不过是个四品,在这偌大的京城真不算什么,而且还是个武官,颇有一些文官,哪怕自己只是七品,也是敢抬着下巴鄙视四品武官的。可南安王妃就不同了,出身无比清贵,又做了这些年的王妃,威望手段都有,怀疑到她身上,这不是明显的找事吗?
接待这些人已经够令安姐疲倦了,而更令她难受的则是南安王妃的态度。过去她向南安王妃请安不过走个过场,最多一炷香的功夫都能出来。现在,明明大家都很累了,南安王妃却会拉着她说东说西,每次不说足半个时辰是绝对不会放她出来的。她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今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或者怀念一下王氏,可安姐却不敢掉以轻心。王氏死了,虽然她的死绝对和她没有丝毫的、半点的关系,可谁知道南安王妃会怎么想?
有人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会不会有人对南安王妃说类似的?虽然南安王妃心中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人在悲痛中本就喜欢找个泄愤对象,再被人引导一下……
所以不过两天,安姐就有筋疲力竭的感觉了,只觉得比早先一点睡五点起跑生意都累。朱抵回来的时候,思烟正在给她按摩,这也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见她一脸疲惫,思烟大是心疼,她跟在安姐身边这么久,除了那次杨氏患病,还真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不行的话姑娘就告假吧,就说身体不舒服,再这样下去,姑娘就要真病了。”
安姐没有说话,她何尝没有想过告假?但这才不过两天她就告假,落到外人眼中总不太好。思烟叹了口气:“姑娘嫁人后和早先,就不一样了呢。”
安姐一怔:“怎么说?”
“这要是姑娘在家时,是绝不会管别人说什么的,而现在姑娘的顾虑就多了。”
安姐细思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好像,真有些不一样了。”
要是异地相处,招待宾客她逃脱不了,这一早一晚的训话,在高家的时候是一定会想办法免了的,哪怕是高老夫人非要同她说呢,她也会嘴上说的甜甜的,然后一肚子委屈的找高老爷告状,最后让训话不了了之。但是在这里她却只有听着、忍着,这到底是因为她变了,还是因为,在这里,她只有这样?
想到这里她有些怔然,不由得想到过去常听杨氏说的,女孩子在家中是娇客,随便受不了什么苦,到了婆家可就难说了。那时候她还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觉得杨氏这话不对,而是觉得女子要有本事,到哪里都能过的好。她当时是自信哪怕是嫁出来也能过的还可以的,她想她就算哄不住南安王妃,起码可以敬而远之。与别的人,她不往前凑,难道人家还要巴巴的找她的麻烦?就算是朱抵她也想好了,他愿意找小的她也不会拦着——此时如此风俗,她绝没有以一己之力抵抗整个世俗的能力,相反,她还会帮她管好那些小妾通房,只要她们守规矩,她不介意给她们体面的生活,至于她自己,也自会有自己的生活。
她的能力朱抵是见过的,她相信朱抵绝不会因为什么美色而抛弃她这个盟友,就像现代人说的那样,牢不可破的联合只有牢不可破的利益,她和朱抵利益一致,本身就处于不败之地了。
她想的很好,觉得自己能从容自如。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同朱抵的感情倒是真正的生发了,可也带的她在这个府里畏手畏脚。她终于能够理解她那个在外面风风火火的闺蜜,为什么回到家中各种拖泥带水了,因为她有要顾虑的人了。比如说现在,朱抵是同南安王妃的关系不好,但他不是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能不在乎朱抵的名声吗?当然,放在朱二公子身上可能这都不算个事儿,但他现在不是那个纨绔子弟了,他有想法有目标,他可以任性,却绝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她正在这里出神,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正要起身,就见朱抵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顿时她就惊住了:“你怎么来了?”
“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客人似的。”朱抵瘪了下嘴,安姐顿时无语了,她深刻的觉得自己多想了,她就该明天一早去抱病!朱二公子就是个不要脸的,没见这儿还有别人吗?
她干脆也不起身了,就那么趴着:“这不是觉得你来的太快了?思烟,还不快给你家姑爷倒水?吃了吗,让段妈妈给你下个肉丝面?”
“再加两个蛋。”
很奇怪,房中只是多了一个人,却觉得空气都鲜活了起来,安姐也没有那种力竭的感觉了。她翻过身看着喝水的朱抵,朱抵呢,也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她,两个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自然谁也不会去理会思烟了。思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带着笑意就退了下来。二公子回来了,那么一切都没事了!
虽然没有思烟这种万事无忧的感觉,但安姐也的确安心了不少,待朱抵喝完水她道:“我听说这次演习河北卫那边死了个人,没事吧?”
朱抵摇摇头:“已经给了抚恤,我们这边又多加了五十两银子,本来就是订好的规矩,死伤自负的。”
否则早先也不会有那么多禁卫军的家人拉着自己的儿孙让只出工不出力。
“禁卫军这边呢?”
“有几个受伤的,但也没什么大事。”朱抵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深深的看着她,柔声道,“安妹妹,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安姐脸一红,啐了他一口:“说什么,我有什么好对你说的?”
“怎么能没有?比如你这几天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为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回来,你就问我这个问我那个,却一点都不说自己,可你看你已经累成什么样了!”
这话说的安姐不由脸红,但更多的却是脸热,朱抵说的原来是这个,她刚才,还以为是说什么情话呢!
“妹妹?”
“没什么事,我自己都能处理。”
朱抵看着她,安姐一仰脖子:“就算过去不行,我现在也能了!”
真无所顾忌的厚起脸皮,她怕什么?不过虽然这么想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她还是简单的同朱抵说了一遍,主要说了南安王妃的转变,最后道:“我想着她之所以拉着我说话,很可能是因为害怕。大嫂在那里住了几个月,突然没了,她不会不忌惮。她那屋里虽然丫头妈子都不少,但她可能觉得那些人都不当用。”
在很多权贵的心中,下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不是人,可以随意发卖打杀,命贱,估摸着在南安王妃心中也压不住场。要说南安王应该是能压得住的,但她看这几天,南安王也并不在正院停留,而且同南安王妃相处时,也有些冷淡。
“难道是怪罪她没能照顾好王氏吗?”她在心中暗道,又有些不以为然,这时候人都死了他再来表态有什么用?他要是能早些出面不让王氏住到正院去,说不定还没几天这事呢。
“这是一个可能,不过她如果真的怕,有可能让你住到她那里。”
安姐的脸刷的白了:“你别吓我,她要提这个要求,那我就真要和她撕破脸了,我这人一干起事可是没轻没重,那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心中打定主意,万一南安王妃真这么要求了,她就说她们八字相克,命中注定要彼此保持距离,然后收拾包袱就回高家,什么脸面口舌都顾不得了。
朱抵一笑:“妹妹,我还没见过你不知轻重呢。”
安姐给了他个白眼,朱抵道:“放心,既然我来了,她就不会提这个要求,不过我更觉得她是心虚。照你说大嫂是突然发动的,说不定这里面就同她有关系。”
“怎么会?”
“怎么不会?也许不是有意的,可无意的呢?反正这个女人做出什么我都不稀罕。”
安姐没有再说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可能,可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她是觉得朱抵有些妖魔化南安王妃了,可要是南安王妃说了什么刺激到王氏也不是没可能。但南安王妃抓着她做什么呢,难道还准备把这盆脏水往她头上泼?
她不知道,现在南安王妃还真在估摸着这事的可能性。一开始南安王妃并没有这个心思,但朱纳的态度真的吓到她了,那副不找到凶手绝不罢休的态度,令她每每想到都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继而连同的,看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些怀疑——她们会不会听到了什么?会不会去告密?还有衣青,是的,这个丫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可那是过去,现在她还会这样吗?
虽然因为王氏的丧事朱纳不好大范围调查,但已经开始同她院中的人谈话了,如果那一天传出了一声半句,那人早先也许不会多想,可如果她告诉了朱纳,朱纳会不会?
南安王妃觉得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她首先想到的是随便推出一个丫头替罪,但这个计划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不只是一个,而是很多人看到她当时进了内屋,如果真是哪个丫头惊吓住了王氏,她又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哪怕是衣青她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这必须是一个阴谋,一个她没察觉到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