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遭受极度恐惧的时候,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很多人其实看到了明晃晃的枪尖,但他们还是像飞蛾似的扑了上来,寿王的督战队一连杀了几十人才止住这种势头,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更多的人向这边奔来。
“牛凯,给你三千人,把这些乱民弹压下来!”寿王皱着眉吩咐,虽然这三千人是预备部队,但一来可以替换,二来可以向城头加压,这时候撤下,他手中的兵士一下就紧张了,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有别的选择了,但他刚把这话说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轰轰乱响,那声音有些像大炮,却不像炮声那么震耳,可是连绵不绝竟不知放了多少个,而随着这声音西边竟冒出了一股黑烟,顿时,他的脸更黑了。
“殿下,好像是粮库那边……”
早先那个百户开口,但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马鞭:“闭嘴!守粮库的是李千牛,万不会让人攻破!”
“可是……”
那百户想说着火的地方就是粮库,但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下:“既然起火了还不快与找人去灭火?”
那百户一连被打了两下,也有些怕了,但还是捂着脸道:“殿下,小的手下不过几十人,这粮库若烧了……”
“没有人你就去给我找人!这些乱民不是人吗?都是你满身带着晦气,才致使情形大乱,若你救火不下,本王就把你五马分尸!”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承认是粮库着火。他也不敢承认,就算他再不懂兵事,也知道粮库若着了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着的,不可能着的,守粮库的是李千牛,怎么也不可能出差错的!”他心中这么想着,脸色却是出奇的差。他的亲兵想说什么,但见他的脸色也不敢开口了,那个百户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带着自己的几十人走了。寿王抽出自己的佩剑:“令,打下江宁,三天不封刀!”
这声音传出,他的手下都是一怔,随即则是更大的欢呼。这意味着三天内他们可以随意杀戮抢劫,只要能破开那一户的门,就能抢走里面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更有妇女可供****。
早先寿王虽说了让江宁上下皆为齑粉,可那话更像是威胁,而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奖励了。攻城一方声势更旺,而江宁城头的守卫则一个个杀了个眼红,他们都知道再也没有退路。
而时刻关注着战场形势的朱抵也骂了一句粗话。
“将军?”赵旭犹疑的叫了他一声。
朱抵一笑:“我这王叔一定是不相信粮库着了,咱们就再放一把大的。继续!”
原来朱抵知道凭自己这点人要去攻寿王的大营,那是找死。就算这天寿王拉出了大半主力去攻城,他也没有去尝试。
说起来寿王与兵事上虽然一般,但他手下颇有几个知兵的,所以营寨扎的还是比较稳固的。但他坏就坏在夹裹了太多民众,这些没经过训练的普通百姓在打顺风仗的时候自然是好帮手,做炮灰也不心疼,可一旦仗打的不顺,就是漏洞了。朱抵来后,从封千户那里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就选了一处杂营作为口子,派了自己的人去正面攻打,又让常州、无锡两处的援兵摇旗呐喊,做出漫天遍地都是援兵的架势。而他自己则另挑了三百名悍勇兵士准备去烧寿王的粮库。但粮库这里却是重兵把守,统领李千牛又是一个持重的,任外面再有喧嚣,只是令自己的士兵严防死守,朱抵的偷袭没能成功,正面交战了两下,也被打了回来。眼看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攻了,而是让士兵把手中的万人敌一股脑的都砸了出去。
可怜那李千牛作为一个江南军人,这辈子大炮没少见,万人敌却一共见的也没一百个江南这边除了叛乱就是倭寇海贼。大明立国百十年,内地基本是平稳的,叛乱的事情这还真是头一遭。而倭寇海贼一般则是用船只舰队对付,虽也用火器,却是以火炮流星箭为主,这万人敌却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也就是这次寿王谋乱,这才匆匆的赶制了一些,但他们制造这个没太多经验,成功的不多,待发现攻城效果也不明显的时候,也没有再造。
而朱抵这边则不一样了,对付蒙古兵万人敌本来就是好物。朱二同学更是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只要能买到,一向是不吝银子。所以从大同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一批,在魏阳听了安姐的话,又忙令自己营地中的工匠试验。为了让他们好好干活,他还弄了几辆马车,让他们白天赶路的时候睡觉,晚上扎营之后干活。
那些工匠被他折腾的痛不欲生,倒是真摸索出来了一些规律。虽然稳定性效果等方面都有待增强,却是能用了。先前朱抵同人交手两次就不再攻打,也是怕众人身后背的万人敌炸了。
这三百名士兵,每人身上都带了四个万人敌,这一下全部掷出就是一千多个。这些万人敌有的质量不过关,丢出去没炸,有的声音奇小无比,没多少威力,但大半还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万人敌最大的作用是惊扰,真论杀伤力的话倒不是太足,也不是纵火神器,但毕竟是爆炸物,此地又是粮库,这接二连三的爆炸,有的地方就被点燃了。李千牛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组织士兵,但他那些士兵大多被炸的肝胆欲裂,有倒霉的被直接丢中的自不用说,那走运一点,没被直接丢中的也有被炸聋了耳朵的,炸毁了脸的,有那被万人敌中的铁钉打中眼睛,更是满面流血。
这一众士兵本来虽还算不上什么骄兵悍将,却也是训练有素,队伍整齐。朱抵别说带着三百人,就是带着两千人来攻,本也要费点事。但此时这些士兵,不是呆愣着发傻,就是满地打滚,更有的被吓破了胆,在发疯的乱跑。李千牛拔刀砍了一个这样的士兵,高呼:“寿王殿下与我等有提拔之恩,知遇之德,我等岂敢不以死报之?敌人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林五,你组织人去救火,其余人等与我杀敌!”
他虽有亲兵层层保护,又穿着全身铠甲,但刚才那么一堆狂轰滥炸也有一颗石子打到了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四寸长的口子,此时他也来不及去理会,只是举刀高呼,他的亲兵也跟着狂喊:“杀敌!杀敌!杀敌!”
李千牛的队伍算是寿王军中最精良的,虽也都没经历过大战,但平时吃着最好的吃食,用着最好的装备,再加上李千牛用心操练,也能算得上精兵。刚才那些万人敌虽然把他们炸的头昏脑胀,还有的想就此逃跑,可被这么一带动,也被激发出了几分悍勇,有那受伤不重的跟着举刀狂呼:“杀敌!杀敌!杀敌!”
李千牛握着刀,眼冒精光,盯着寨外。在这一刻他相信不管谁来,他都能将他打败!刚才来袭击的兵士悍勇,训练有素,而且虽只有几百人,却都带着一种经历过战火的杀气,那是边军!那是朝廷真正的精兵强将,是百战之兵,而且看那架势其统帅也是个有谋略有手段的人物。但,他李千牛也不是吃素的!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豪气,而在这个时候,他等待的士兵也出现了,但他们并不像刚才那样手持长枪,而是拿着弯刀,然后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陶罐。
李千牛的兵士们纷纷倒吸了口气,他们都没忘刚才那一幕,早先,这些士兵们也是这一身打扮。难道他们还有万人敌?李千牛更是愣住了,作为统领的他虽然没怎么用过,却知道万人敌是很难搞到的军需品,怎么这支队伍却有这么多?
“难道你家是专做万人敌的?”
他这么一想,就听一声大吼:“放!”
满天的陶罐飞了过来,李千牛瞪大了眼,其他的兵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刚经历了那么一番轰炸,再面对这么多的陶罐,本能的就有了心理畏惧,一见这情形顿时发一声喊,一哄而散,就连李千牛也被自己的亲兵夹裹着往后退:“将军,事不可为,我们等会儿再战!”
李千牛心中悲苦,知道此时再乱,一会儿很难再组织起队伍,但此时也无能为力,只有被亲兵夹裹着向外跑。就在此时那些陶罐已经纷纷落地,但却意外的没有爆炸,而是流出了一种可疑的液体。
不好,是猛火油!
李千牛立刻反应过来,想要组织人手,但此时哪还来得及。而那边早有准备的朱二同学已经点起了手中的火箭:“傻瓜,我是来烧粮的,谁又来和你打仗?王叔,好好看着吧!”
他这么说着,松开手,箭簇带着哨音扑到营地里,早先落地的火油一哄而起,这一次却是再也难救了。
大火冲天而起,和早先那点隐隐的黑烟不同,这一次却是连江宁城头也看的清楚了,当下众人都知道寿王军中出乱子了,张千户抓住机会大叫:“朝廷的军队来了,大家再坚持片刻!”
他身边的亲兵也跟着高呼:“朝廷讨伐逆贼了!”
高老爷也反应了过来,来到城头:“天兵已到,逆贼还不快快投降!”
这一句很有戏文中的架势,却令城头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跟着高呼:“还不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衣衫破烂的,拿着菜刀的,有的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但此时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大吼,原本正攻的热火朝天的寿王军队都是一怔。不管说的再好,不管有再美丽的借口,再漂亮的掩盖,都掩饰不了一点他们是逆贼!这一点,不仅当官的心中清楚,其实下面的士兵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先皇到底定了谁继承皇位,但他们知道现在的皇帝已经登基了。他们不知道朝中到底有什么奸人,可这两年江宁各地还真没什么大祸。
他们跟着谋逆,是因为不敢反抗,是因为军饷优渥,是因为有的人还有点别的心思……但这些日子的攻城,已经把很多人弄的筋疲力尽了,虽然死的大多是那些民众炮灰,可他们的伤亡率也不小。这也真亏的平日他们军饷足够,吃穿不愁,否则这仗早打不下去了。可即使如此,很多人也生出了异心。江宁上下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寿王的那一令激发出了他们最后的悍勇,如果没有意外,照这么打下去,他们很可能一鼓作气的攻下江宁。可现在他们犹豫了,他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朝廷的大军真的来了?他们真的要被讨伐了?虽然刚才战况激烈,但有些人还是察觉到后面好像有些骚乱。而同时,他们也不由得害怕了。
而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阵欢呼:“烧了!烧了!逆贼的粮库烧了!”
这声音比早先的更恐怖,当兵吃粮,虽然他们大多是户兵,祖上传下来的,但也是把这当营生的,若粮库被烧了,岂不是连吃的都没有了?
寿王气的咬牙,挥剑大叫:“攻下江宁,五天不封刀,城中鱼肉任大家享用!”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众人立刻知道粮库是真的被烧了!顿时众人更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道是继续攻城,还是就此退下。攻下江宁,大概就能不缺粮了,可要是攻不下他们却是连个退路都没了啊!寿王鼓噪着还要攻城,却被身后人拉住了:“殿下,退了吧。”
“混蛋!”
“殿下,士气已败,再不退 ,恐有大祸啊!”
寿王面色铁青的看着那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攻下的江宁,终于不甘的闭上了眼。此战过后,有人说张千户太过保守,若此时有一支队伍出城厮杀,一战就能打下寿王的大半人马,哪还容他从容退回上海?对于这种调调,张千户的反应就是冷哼:“娘的,女人都上城头了,老子从哪儿再弄一支队伍出来?组织一支孩儿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