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老本尚不在乎,付出了银钱,王越便在药堂对面街角就近开了一间客房,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期间,烦恼跟冲动不止一次袭上他的心头,一边为自己的胆小跟软弱感到憎恨的同时,一边也为自己的养父给自己寻亲的事情感到温馨。纠结与彷徨,一次又一次得浮上心田,对于那些社会上肮脏的人跟事,就像一柄利刃,插在善良者的软肋中。是忍辱负重,还是绝地反击?是不甘现状,还是委曲求全?是躲在阴暗的地下牢狱之中,忐忑不安的度日如年?还是拔剑于塑造正义的原野上,星火燎原?
这一天的王越,第一次用自己的眼光跟理解,判断着该何去何从。也第一次用一腔的怒火跟不满,审判着这个看起来和平,实则暗流滚动的世界。
这一天的王越,感到了自己的在这个世界上的卑微的存在,也感到了内心中那一只细嗅蔷薇的猛虎,正在不甘的做着抗争。黄巾贼在外,那是外忧。非法横行者在内,这是内患。这么一个复杂的社会,如果想要生存,那就得活在内忧外患的夹缝之中。或者行走在苟且的田间阴沟处,抑或是踩着刀剑,榻上云端!
王越裹紧了外套,脑海中浮现起春秋刀法的三大精髓,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一种全新的打算。只有像他心中想的那样,才能保自己的亲人不受欺负,才能让自己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夜色降临,王越三番五次得探望着老汉,直到仁德堂打烊。看起来安然的夜晚,每一个晚上都不会平静。客栈后院,王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猛然吸了一口秋风,以棒为刀,习练起了刀法。从目睹关羽城门诛敌,到亲历张屠野猪林逞威,再到长湖一行,随后募兵状被消,再到被派遣到狱中做事,这一系列的事情都给了王越一个警示,那就是:人必须有一技之长,否则永远处于被动,也永远处在最危险的暗流漩涡之中。
秋风如刀,蜿绝着春意的朦胧跟寒冬的冷酷,似乎在宣泄着一个少年卑微的命运,而那结局,只是想要得到本属于自己的收获,或是平安快乐,或是心满意足。
比起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梦想,那豪门之中的诺大展厅中,那些饮酒作乐、谈天论地的贵族们梦想,可就要实在许多了。
城西马元义府邸,今天同样多了一位年轻的客人,这位客人在席上,木纳得摇着扇子,浑身不适得被笼罩在马元义那不怒自威的眼神中。
亮堂得大厅,美味佳肴早已香消殆尽,热气也变得沉甸甸的厚重。这么一大桌丰盛的食物,却只有臃肿随意的马元义跟正襟危坐的赵朔两人共享。
马元义是桃源大佬,这话一点儿没错。赵朔在他面前,充其量也就算个毛都没长全的富家少爷,即便是赵老爷亲自登门拜访,也需得给足了马元义面子。说来说去,马元义是黑白通吃,赵家只能算是个大家门第。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几乎没有对视。煎熬不久的赵朔率先笑着打破了僵局,目光中充满敬重,和气的说道:“员外今天设宴款待晚辈,不知是有何吩咐?”
“啧。”马元义夹了一口菜,起身送到赵朔碗中,缓缓说道:“不急,不急。公子近来高升,老夫没来得及设宴接风,公子见笑啦。”
赵朔受宠若惊,忙着起身答谢,又听马元义含笑问起了赵朔的家父,互相寒暄后,马元义便坐下,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上午犬子在王家客栈误伤了人,还多亏公子施以援手呐,来这杯老夫代替犬子谢你。”
“不敢,那是晚辈分内之事,再说也怪那老汉不明事理,打人的也是贵府的家丁,跟马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晚辈已令衙役们定下了口风,那身亡的家丁不过就是不听使唤的一位短工罢了。”
“哈哈,如此甚好。”马元义开怀大笑,看着赵朔,大加赞赏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你跟你爹做事的风格,真是太像了。只不过,你爹生性传统,要是能有你这份懂得权宜的心,那赵家在幽州之地崛起,是指日可待。”
“员外大人,说来也是可笑。我家以往都靠粮食为生,今年三番五次给县里捐粮,因为县令要求保密的缘故,到现在,家底也快被掏空了,却连个好名声都赚不着。”
“呵呵,多虑了,我们应该相信贾县才是,谁让他是官,我们是民呢。”马元义看似搪塞着赵朔,这时目光闪烁,眉宇间有一丝窃喜一扫而过。
赵朔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想有任何把柄被攥在马元义手中,因此尴尬苦笑,自顾闷声饮酒。虽然看着不言不语,但是赵朔的忧虑却被善于捕风捉影的马元义尽数看在眼中。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马元义跟赵家虽同在桃源,但长久以来老死不相往来,这便是前些时日,马元义寿喜之日时,别家大户都前去贺礼,唯独赵家只派赵朔前去的道理了。兴许是赵老爷,在对待马元义的时候,有着既不靠近,又不远离的心态。在这样的局面下,马元义宴请一事,就多少有点鸿门宴的味道了。
马元义老辣,等赵朔酒过三巡,满脸微红的时候,便抓住时机,开口便道:“贤侄啊,老夫过段时间就要举家迁往陈留了,却不忍抛弃这里的生意,可惜老夫膝下仅有一子。”
“举家出门?员外万万不可啊,如今清河已经被黄巾军占据,出远门定遭横祸。”
马元义抬手对着赵朔,下压臂膀,轻松慰道:“贤侄不必惊慌,黄巾祸乱不足为虑。实话跟你说,黄巾军先锋将军邓茂是老夫同窗故友,他念及旧情,又见老夫不是官门中人,因而会保举老夫全家,前往陈留任事。”说到这里,马元义走到赵朔身后,轻拍着赵朔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黄巾军攻城将至,这并非老夫倚老卖老,更非危言损听,老夫实则敬佩公子坦率的为人,更敬重尊父,故而将消息透露与你,希望公子早作打算。”
黄巾军将至?赵朔听后,心神一震,真假难辨,莫名得盯着马元义。突兀的消息的确有些始料不及,他万万想不到桃源城内居然会隐藏着这么一个跟黄巾军熟识的大奸,说白了,要是被报上去,那就是通敌。可马元义敢于这么说,也不是无的放矢,此时的老江湖也在赌。
很快,赵朔就回过神来,他明白,桃源城内的防御力量,也听说了黄巾军邓茂的军力,明眼人判断,立刻高下即分。要是黄巾军再度攻城,桃源断断难以保存,马元义之所以跟赵朔摆在台面上说,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员外真是运筹帷幄,晚辈在府衙做事,也未得知黄巾军有异动的消息,真是惭愧。”
“贤侄啊,老夫素来待人坦诚,黄巾军择日攻城这事,就连贾县台都蒙在鼓里。”马元义狭小的眼睛眯起来,看似闭着,却有精光流转,仔细的关注着赵朔的各种反应。
果然,赵朔的表现全在马元义的意料之中。前者的话刚刚说完,就听赵朔惊诧道:“什么?员外不跟官府说,岂不是要害了贾大人?”
“哼,贾霸那厮死有余辜,城内不知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呢,其中包括你爹。”
赵朔听后,脸一红,在马元义面前似乎任何的掩饰都是多余的。其实马元义说的没有多少错,只不过有些言过其实,赵老爷是对贾霸不满,却没有到非要害死他的地步,再说,贾霸是桃源之主,是父母官,要是把他赶上绝境,那会有更多的人跟着遭殃。
“公子,人不可想的太多,可决不能盲目的活着。黄巾军势大,势必破城而入,到那时,纵然有万贯家财,也难保出现个别的差错。”
“啊!晚辈不愿落险,恳请员外指条明路。”
“明路倒也谈不上,但是保你终身富贵,足矣。”马元义脸色浮现得意的笑容,他的确需要帮手,可收服赵朔这样的人,便需趁热打铁,于是紧接着说道:“只要贤侄跟我合作,我两一内一外,便可互相照顾。倘若城池得以守住,你我固然安好;如若黄巾军势如破竹,那你我也可高枕无忧,待日后飞黄腾达,生意遍及幽州,谁还会记得你是桃源的首富呢?”
商人纳财,官人上位,这是官商勾结亘古不变的利益交换,同时这样的交换更离不开马元义这样投机取巧之人,也离不开赵朔这样贪生怕死之辈。赵朔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可行。一者,这马元义并非让他做叛徒,只是充当个大难来时,互相扶持的角色;二来,听其意也并非决意要陷害贾霸。这样利己的事,赵朔很快就不再犹豫。
“贤侄,还有一事,作为长辈就忘了跟你说了。你可知道今天犬子去王家客栈是为了何事?”
赵朔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径直将纳妾之事说了出来。马元义却是摇头一笑,正当赵朔不明时,马元义说道:“老夫年迈色衰,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更何况三个妻妾已够老夫受得了,何须抛下名声去为了一个女子,干那恃强凌弱的糗事。不过想来,那王家闺女确实是一个上等的尤物,佳人配才子,赵公子应该对她非常中意吧?”
提起王惜缘,赵朔陡然换了一副摸样,在酒精的催促下,别扭得笑开了花。
“老夫听说,今日上门去客栈提亲之人,是尉曹使一家。呵呵,贤侄啊,老夫一纸契约在手,谁也拿不走人;除非老夫将契约毁掉,或者转给他人。”马元义这一招,可谓指东打西,自作聪明的赵朔当即会心一笑,全然没了那股少爷的傲劲,只是抱拳作揖,对马元义大加赞颂。
“唉,这是多事之秋,桃源虽处和谐之地,可寒意凌厉。公子以后做事更需小心谨慎啊!”马元义最后一次感慨,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旁敲侧击。大厅中,杯来盏往,只是这一出宴席,他们二人都可称之为“项羽”,却不知谁是那以弱致胜的“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