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旭在故乡住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子旭每天都会乘车去父母的坟前坐一整天,有时候带束花,有时候带几瓶酒。
花是送给母亲的,她生前最喜欢养花,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每到春天妈妈就会在屋前屋后种上各种花,整个一夏天满院子都会飘着花香;酒是带给爸爸的,这个老实、平凡,甚至有些窝囊的男人,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而且他只喝白酒。妈妈走后,有一次子旭与他聊天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喝啤酒,不善言辞的父亲端着酒杯沉默了很久才说:“啤酒多贵啊!省下点钱能给家里买不少好东西。”子旭当时差点哭出来。人们都说父亲是个木讷的人,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对家对妻子对儿子深沉的爱,所以子旭会带酒到父亲的坟前。每次他都拿两个杯子,斟满后放到父母坟前一杯,自己喝一杯。拿花的时候他会和妈妈说话,带酒的时候会和爸爸聊天。在和他们聊天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其实他们都没有离开自己,甚至与自己的心靠的更近更近。到了晚上子旭还会坐车返回市里,因为在那个小村子他没有对方可以过夜。回到市里后他就会独自去买醉,醉了之后才能沉沉的睡去。
半个月里姚易寒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让子旭意外的是姚易寒开始叫自己“哥哥”,而且从来都不会催促自己赶快返回省城,每次只是问候一下,似乎只要知道子旭平安她就放心了。半个月后杨文涛开车来接子旭,他知道子旭是在父母的坟前,竟然径直把车开回了小村子。杨文涛默默的在子旭父母的坟前鞠了三个躬后对子旭说:“无论怎样的悲伤都应该有个尽头,你知道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跟我回去吧!”
子旭看看杨文涛轻轻的点点头。
回到在省城的那个家后子旭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就直接去了大岗,他不敢留在家里,因为无论看到什么东西,他都会想起妈妈继而被悲伤深深的掩埋,触景生情的伤心会让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即便是到了大岗,子旭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拼了命的干活,经常会挑一个角落看着街上的人流发呆。没有了妈妈他已经失去了动力,感觉做什么事情都已毫无意义。大岗的工友也都知道他的妈妈去世了心情很不好,所以也没有人去打扰他。
而到了天黑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他不敢回家,因为家里没有了妈妈没有了自己的希望,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所以即便是这边三月依旧寒冷的夜晚,子旭仍旧会一步一步的走着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是径直的走,不看人也不躲车,好多次都差点被车撞倒,而身后那些司机的咒骂声他也根本听不到。直到到了自家楼下,看着曾经透漏出温暖灯光的家却因为妈妈的离去而漆黑一片的时候,子旭才会情难自已的坐到台阶上掩面痛哭。
回到家子旭连灯都不敢开就直接和衣躺在床上,然后尽量去想那些与妈妈无关的事情。于是婉莹就成了另外一种悲伤的源泉再次刺痛他的心。当被伤心折磨到精疲力尽终于睡着后,这一天才算过去,可是第二天又会重复昨天的一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姚易寒每天都会打电话送来问候,却没有来找过子旭;宁馨来过一次,她把那些容易引起子旭伤心的妈妈的遗物都收了起来;杨文涛却一次都没有来,可是几乎每天他的车都会停在距离大岗很远的对方,车里一直坐着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子旭——即便是在默默流泪的时候。
三个月后,子旭在宁馨的建议下搬了家,新的环境让子旭的心境也好了很多。在乔迁新居的当晚子旭请前来帮忙的宁馨吃饭。在饭桌上宁馨没有劝慰子旭,因为她知道子旭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劝解,所以在子旭伤心的这段日子她很少出现,而子旭也没有怪她,这是知己之间才有的默契。
吃过饭两个人在街头悠闲的散步,宁馨似乎很随意的说:“子旭,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子旭点燃手中的烟慢慢的抽着,很久后才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在我心里真正爱一个人,就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用自己的心去疼她保护她,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守护她。真正的爱一个人不会计较她曾经是什么样,即便她是个丑八怪;更不会在意将来她会变成什么样,纵使她变成傻子或者失去记忆;过去和未来都不会改变我对她的情感,一生一世贫富不弃、病老不移、生死不渝。”
宁馨默默的消化着子旭的话,过了很久才又说:“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的,两个人在一起会有亲密的接触,如果她爱你却不允许你碰她呢?我可知道男人都是好色的!”说完很谨慎的盯着子旭的眼睛。
子旭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不合理,他摇摇头笑着说:“难道我就那么倒霉爱上了一个‘性冷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宁馨却丝毫不理子旭的幽默,仍旧很严肃的说:“回答我!”
子旭看到宁馨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回答:“那有什么呢?爱与做爱没有关系!只要我真心的爱着她就不会介意!”
宁馨的脸色这才舒缓了许多,又问道:“如果她很快就要死了呢?”
子旭满脸愁容的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尽问我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干嘛我就这么倒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让我遇到,难道你还嫌我的遭遇不够凄惨吗?”
宁馨很生气的拍了一下子旭的胳膊说:“问你你就回答,哪来这么多废话?”
子旭笑了笑后又严肃的回答:“我都说过了,真爱一个人就会生死不渝,我不会因为她要死了就离开她,相反,我会一直陪着她满足她所有的愿望,把每一天都当一生去过,好好的爱她,让她离开的时候也会希望下辈子还遇到我!”
听完子旭的话宁馨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不再说话再次默默的陪着子旭散步。
开着车把子旭送到他家小区门口看着子旭走远后,宁馨拿出电话:“杨文涛,我听你的,试探了一下子旭,和你猜想的一样。你看是不是把这些话告诉婉莹。”
电话里传来杨文涛的声音:“说了有什么用?我之前就这样劝过她,可是她根本不愿意连累子旭,她只希望子旭能忘记她,然后找个好女人幸福的过一生。现在她知道子旭已经娶了姚易寒,更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宁馨郁闷的说:“我真弄不懂,天底下就俩笨蛋,结果都让我们遇上了,你说是我们倒霉还是他们倒霉?”
宁馨的话把杨文涛给逗笑了:“好了,宁馨姐,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定一点做,慢慢来吧。”
宁馨听到杨文涛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慢慢来慢慢来,再慢慢来咱们就该喝子旭儿子的满月酒了!”说完气愤的挂了电话,之后又低声咒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累了一天后子旭疲惫的回到家,在楼下他看到了久违的杨文涛,自从故乡回来两个人就没有见过面。
“怎么才回来?你的腿怎么了?”杨文涛看到子旭一瘸一拐的,立刻关心的问。
子旭摆摆手无所谓的说:“没事,老伤了,今天干活抻了一下,休息几天就好了。上楼吧!”
杨文涛因为子旭不懂得照顾自己很是生气,他冷着脸说:“这也没事那也没事,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腿都这样了还去干什么活?等腿折了你就该后悔了!”
子旭拍拍杨文涛的肩膀,笑着岔开了话题:“到底上不上楼?”
“不上了!今天来是请你帮忙的!下周末我结婚,你当伴郎!”杨文涛虎着脸没好声的说。
子旭一脸惊喜的看着杨文涛,握紧拳头照着他的肩头狠狠的捶了三下,说:“太好了!终于决定结婚了!”
杨文涛呲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肩膀,有点难堪的说:“没办法,婷婷怀上了,再不结婚她就要把我儿子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子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指着杨文涛的脸说:“你小子也有今天!”
看见子旭笑起来没完,杨文涛瞟了瞟子旭的瘸腿讽刺的说:“你这条瘸腿能不能当伴郎啊?可别给哥们丢人!”
子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用手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伤腿:“放心吧!一定给你争脸!”
杨文涛在省城混了十多年,各方各面的朋友交了不少,三道九流贫贱富贵都有,所以他的婚礼很是热闹。子旭作为伴郎倒是很称职,在陪着一对新人进婚礼现场的时候,为了保护他们没少挨打。这帮来宾舍不得打新郎新娘,对这个陌生的伴郎却手不留情,五谷杂粮狠狠的招呼在子旭的身上。子旭好不容易冲进酒店后,再看自己特意穿上的那身西装早已挂满了各种粮食的颗粒。好不容易挨到那个假装兴奋滔滔不绝的司仪把婚礼的程序都进行完毕后,子旭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丢到写礼台后离开了酒店。
这段时间他早已经习惯了走路去任何地方,可是今天却不得不坐公交车,因为他自己的形象实在是太雷人了。
公交站上人不多,子旭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习惯性的看着窗外。车行到省第一医院站点的时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却都没有引起子旭的注意,他早已习惯了忽视一切。司机在确认了没有人再上下车后关闭了车门继续前行,可就在这时候乘务员突然喊道:“等等,还有乘客要上车!”
司机听到乘务员的话立刻踩了刹车。前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可是她在看到坐在一米远处的子旭的时候,脸色大变转身又下了车,也许是因为太过慌乱,她竟然一脚踏空摔倒在地上。
司机很生气的大声骂道:“妈的!上来又下去,你当是你家炕头啊!”这句话把全车的人都逗笑了,纷纷的探头去看那个女孩子。
全车人的骚动也引起了子旭的注意,又因为他恰巧就坐在窗边靠近车门的位置,所以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子旭在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面容的瞬间,犹如被晴天霹雳狠狠的击了一下心脏,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婉莹了!不对!那就是憔悴了千百倍后一脸病容的婉莹!汽车在子旭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面容的时候发动了,子旭突然冲到车门前,用力的拍着车门大声吼道:“停车!我要下去!”
原本就因为刚刚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气恼不已的司机立刻回答:“要下,等下站!公交车不时你家的!”
子旭早就失去了理智,他一步冲到司机身边,满脸狰狞的大声说:“妈的!我要下车!你敢不停车,我发誓弄死你!”
司机看到子旭扭曲的面孔、通红的双眼,顿时心生恐惧,下意识的踩了刹车。子旭几乎是一步就跳下车,而身后却传来司机愤恨的叫骂声:“妈的!今天怎么净碰神经病,小兔崽子,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轧死你!”
子旭几步冲回刚刚女孩儿摔倒的地方,可是早已没有了她的踪影。他焦急的四处张望,却怎么都找寻不到那个身影。就在他失望惶恐至极的时候,突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出租车刚刚启动,而里边那个乘客和那个女孩子的穿着一样。子旭马上向出租车冲去,嘴里大声的喊着:“婉莹!等我!”可是他只顾着往前冲,却忘记了此刻自己是在横穿马路。一辆辆汽车在看到子旭的瞬间立刻去踩刹车,一时间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屡屡不绝。也幸好因为车辆过多,车速都不快,所以司机们刹车才算及时,险险的没有撞死这个冒失鬼。可即使是这样,子旭还是被一辆已经刹车却仍然因为惯性继续向前滑行的客货狠狠的撞翻在地,子旭的手掌被擦掉了一大块肉,额头也因为撞在地上而流出了血,血淋淋的样子很吓人。
子旭根本顾不得去检查自己是否受伤,他爬起来继续往对面冲,可惜当他跑到出租车所在的位置时,那辆出租车早就不知去向了。而刚刚那个撞倒子旭的司机满脸汗水的握着方向盘全身都在颤抖,他嘴里一个劲的说:“妈的!幸好没事!回家就买头猪杀了吃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子旭站在原地胡乱的摸出手机,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按出了号码,他是打给宁馨,电话一接通,子旭就大声的喊道:“姐!我看到婉莹了!我看到婉莹了!我真的看到婉莹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子旭因为太过激动而全身颤抖,甚至连电话都握不稳了。
电话那头的宁馨,明显的被吓到了,她半天没有回应子旭,直到子旭再次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后才试探着问:“你先别激动,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子旭听到宁馨的话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满是懊悔的说:“我把她丢了!我没有追上!她做出租车走了!我没有撵上!”一个大男人就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失声痛哭起来,再加上他此时的穿着和满身的血迹,立刻就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而这一幕也被市公安局交警指挥中心的监视系统录了下来。
宁馨听到子旭的话,明显的长舒了一口气后说:“是不是你认错人了?你天天都在思念她,很有可能出现错觉把长相相似的人当成了婉莹。”
子旭用力的摇着头说:“不!我不会认错!我确信那就是婉莹!别人我有可能认错,但是婉莹我一定不会认错!”
宁馨感觉到子旭此刻的情绪极不稳定,担心他出意外,于是赶紧问:“子旭,你现在在哪?”
子旭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后回答:“我在省医院西门对面的!”
“好!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去接你!有什么话我们见面说。”说完又补充道:“你就留在原地,千万别走开!”
心情无比焦急的宁馨生平第一次玩起了飞车,踩在油门上的脚始终拼命的往下点,她已经记不起一路上闯了多少次红灯,但是她知道自己的驾照肯定保不住了。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摸出电话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说:“怎么了子旭?”
“宁馨姐,是我!”宁馨原本以为是子旭打来的,却没有想到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她很是焦急的说:“婉莹,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遇到子旭!”
一句话把电话那头的婉莹给问哭了:“宁馨姐,我去医院取药,没有想到会在公交车上遇到子旭哥哥!我被吓的立刻下了车打车回来!”
宁馨听到婉莹哭了马上安慰她:“好了!婉莹!子旭现在还在医院那里,我马上就到了,你不用担心。晚上我打给你!”说完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