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上身猛地一前倾,双手打水般胡乱挥舞:“我呸,老爷子可还在呢,什么孝子明心迹。再说了我们文家这些名字虽然俗,但所谓大俗即大雅,你懂个屁。”
锦云:“哟嗬,还大俗大雅呢,知道什么叫大雅吗…”却听许兰秋竟是痴痴的笑出声来,不悦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连兰秋都开始取笑你了吧。”
老二不以为然:“人家是在笑你呢。”
锦云:“我有什么好笑。”
老二:“你说人家兰秋好不容易来家一趟,你就知道揪着个鸡毛蒜皮的成年旧事跟我纠缠,都把人家晾在一边了。兰秋别见怪啊。”
许兰秋只是摇头轻笑:“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有趣。”对于二人你来我往的嬉笑怒骂,许兰秋着实被逗乐了,这种感觉大抵还在广州的时候才偶尔能有的。
锦云坐到许兰秋旁边,拍了拍许兰秋肩头道:“兰秋才不会这么小气呢。”但终究不肯定,又认真问道:“不会真生气吧?”
许兰秋不及答,碧笙抢着道:“你看兰秋的样子像是生气吗?她是和我一样,看着你们两个热热闹闹掐架斗嘴,不知多高兴呢。是不是兰秋?”
许兰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锦云闻言放心坐到床上,老二右手掌背朝左手掌心一击道:“得,丢人丢大发了。”碧笙淡淡道:“丢什么人?你家里的这些常常短短,文家上下谁不知道啊,估计也就兰秋还没见识过,你还怕兰秋回去跟四弟说不成。”
锦云看着老二:“说得是。”
老二一看二人又有联手的苗头,为免惹祸上身,赶紧转了话题,向许兰秋道:“兰秋,你看你都回上海一年多了,也才第一次来我们碧云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许兰秋:“我什么都能吃,没有太多讲究。”
老二:“你在南方多半是喜清淡的,太油腻的估计也不喜欢吧。”
许兰秋:“我在广州的时候就没这么多忌讳,来这边,气候一变,就更不会顾及了,二哥有什么来什么好了,酸甜苦辣,只要不是辣的太凶,甜得过腻,我都喜欢吃。”
老二点头道:“真是不挑食好招待的主,那你们闲聊着,我先下去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下楼之际不忘再次回身嘱咐了句:“好好聊啊。”
碧笙却在后面说道:“我不想吃叫化鸡了。”
锦云赶紧补了句,声音比碧笙高了许多:“听到没有?姐姐不想吃叫化鸡了,还有我不吃蒜的,不要又忘记了。”却听已到楼下的老二远远的回了句:“都知道了。”
许兰秋奇道:“二哥还会去张罗饭菜的事情么?”
锦云淡淡道:“哪有什么?他不张罗难道还要我们两个人张罗不成?”说得很是理所当然,似乎就该老二张罗的。
碧笙笑道:“他还会亲手做菜给我们吃呢。”
锦云随即道:“但做的都不怎么样,也就我们会吃。每回还要逼着我们说违心的奉承好话。”
许兰秋心中一动,想不到文家最会疼女人的男人,原来一直都是最不能入人眼的老二。原本看老二平时说话有趣是有趣但多有哗众取宠之嫌,总觉得为人不那么踏实。又听说老二的生意尽是些烟馆酒楼,颓废靡靡之地,对其更无太多好感。而他本身既无老大的儒雅沉稳,也少了老三的浪漫华丽,至于文从义的深邃老练更不能比。想不到,还有这般三人都不如的地方,而且通过数次的观察,对于两个老婆明显也是容让有加。若是靠着老婆的小白脸也就罢了,明明还是两个老婆什么都不做,连带吃饭的事情都要他去督促讨好着,可见对于老婆的真心怜爱了。难怪性格迥异的碧笙和锦云能相处得颇为融洽,虽有二人性子使然,想来老二也必定是有功劳的。
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仅一点也很难看全一个人的所有。或许是幼年丧父的原因,许兰秋内心里向往的丈夫,就是老二这样如父似兄般体贴的感觉,若是老二早再多些文雅的举止和俊朗的风姿就更完美了。只是人无完人,老二终究没有尹志民的文雅亦无廖语声的丰姿,就是文从义沉敛的诱惑,他也还差得太远。
想到文从义不免又拿来作比一番,相较老二的烟火气息,文从义身上更多的则是火药的味道,偶有的生活气息也被枪火硝烟淹没殆尽。
这一比较,许兰秋发现文从义身上的缺点还不止一点两点,比如他便不会总是无条件的让着你,也没老二这般好说话,看锦云那般挤兑老二,老二也只是嬉笑着佯装生气,毫不介意。换作文从义,首先就没人敢如对老二一般对他数落,就是敢了,估计他也能随便拈几句话就把你堵得无可辩驳,还不露声色。除非他一早就打算让着你,否则你是很难在跟他的争吵中占据上风的。至于老二为妻子张罗饭菜甚至亲自上阵,在文从义更是天方夜谭。最重要的一点,与老二在一起的人一定轻松愉快毫无压力,就是斗嘴也别有一番风味,与文从义,就是静谧不语,若是你的内心不够强大,都很难抗得住他的气场,更别说那样你来我往的斗嘴了。这样一比,越发觉得文从义的缺点多,竟是连老二都大大不如了。
然而,世事焉能尽如人意,有些事情有时候就是坏在比较上了,攀比害人,一点不假。好在论本事和外形,老二又确实大大不如文从义,对于女人的诱惑,更是大大不及,所以说世事往往难以两全。
许兰秋一回到文公馆,这种比较就更为强烈。文公馆四处或明或暗的放哨比碧云斋多得多,许兰秋却总觉得文公馆比起碧云斋安静得多,也冷峻萧索的多,似乎总萦绕着危险的气息和杀戮的味道。从欢声笑语的碧云斋步回文公馆,就好比由踏实的人间大道行到横亘半空的空灵之地,毛孔也突然从轻松舒张到紧张寒立,一下子没了踏实感,人也不安起来。
“四少奶奶回来了。”许兰秋一进门就撞到了范荣。范荣从小就在文公馆长大,和文从义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兄弟更贴切。而且范荣从心底并不惧怕文从义甚至连怵都不怵,这在文从义身边的人来说是极其难得的。文从义也待范荣如兄弟一般,既是兄弟也是得力助手。
而文风虽然也姓文,更是老爷子的跟班兼兄弟文福的亲生儿子,但文风却是半道过来投奔文从义的,所以他和文从义之间更像雇佣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文风会称文从义为老板,许兰秋为夫人,而范荣却称二人为少爷少奶奶的原因。
但若论感情,文从义对文风并不比文风弱,甚至比之范荣还要更为信任,因文风办事要更稳妥圆滑些,心计也更深沉,所以千变万化的赌场生意,很多都是交给文风来直接打理。而范荣个性张扬随意,处事技巧多变,善于临场发挥,又因从小受到文从义熏染,飞檐走壁的身手也比文风要更胜一筹,所以类似暗杀这类的任务多会委派范荣去办。而孝义堂相关的事务,因为多涉及堂中兄弟人事,也是范荣过问的比文风多。但有一点,文从义文风范荣三人会轮流在羊通赌场看场,眼下文风跟着许兰秋刚回来,范荣又在家里,想来文从义还没有回来了。
不想,待许兰秋穿过大厅即将上路之际,左右两个侧身背影在眼前一扫而过。原来,非但文从义早已回来,尹志民也来了。二人还是在楼梯旁边上过三道台阶的隐秘客厅交谈。许兰秋有了上次的教训,也懒得理了,只是路过之际停了停,挥手向着姐夫打了声招呼就径自上楼。
上楼梯的时候,许兰秋忽然隐隐意识到,姐夫似乎也和这次枪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当口又来了。尹志民素来都是为国为民的热血男儿,当年南征北战都不曾退却。此时国难当头,他当真会为了所谓的政途不景气弃政从商么?这理由未免牵强得难以叫人信服。但姐夫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自己便装糊涂到底好了。又想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忽然明白了这么多事情,难道真是见了世面了,还是年龄使然,长大了,所以对许多事情自然看得通透?
对于自己的突然开窍,许兰秋豁然之际又有些猝不及防。无论如何,此时的许兰秋早已今非昔比了。连带身着旗袍的丰神,走路的姿势也比先前自信随意的多,更动人的多,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