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义得知许兰秋并不喜欢吃西餐,又想视野开阔看得远,便顺着许兰秋的意思到永安百货公司楼顶的花园餐厅。二人挑了一个临廊的座位,整个南京路甚至大半上海都可一目了然。许兰秋落座后才发现文风并没有跟上来,他知道他多半又是在一边隐秘着保护二人,见得多了,也不会问了。
服务生上来,文从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许兰秋点菜。许兰秋看了看眼花缭乱的菜单,只拿不定主意又问回文从义,文从义却说无需顾忌想吃什么叫她只管点。依着许兰秋自己的意思,她自然是酥鸡,醋鱼,青菜,加一份清汤或许就已经很好了,但是她知道文从义是无肉不欢的。又记起大伯宴请宾客时曾与人聊到过点菜的奥妙,说点菜一般先从主食到副食再到汤菜点心小吃依次而为,而且是先确定荤菜再挑选与之相配的素菜和汤,不可随意乱来。而荤菜最好是家畜家禽海鲜各点一类,不宜重复,也不宜遗漏,比如点了焖乳猪就不宜再点其他猪肉菜系了,又比如有了清蒸鲫鱼就无须多此一举再加上糖醋鱼块累赘了,但若换作醋溜虾则又可商榷。各种肉类家禽海鲜素菜,那些与那些相得益彰,那些又与那些相冲相避,也都有一番讲究,否则,胡乱搭配,食味固然降低质量,于健康也多有不宜。
许兰秋一时也难以如大伯那般讲究,只是想着鸡肉鱼要各点一样就好,但每每都要问文从义的意见,比如叫化鸡和香酥鸡哪一样好,东坡肉抑或蚝油牛肉选哪一样,鱼是吃糖醋的还是干烧的或是就吃鱼翅,汤是喝那类,咸的还是甜的,青菜又是那样好等等。
文从义见许兰秋每样都给到自己好几种选择,稍一转念就知其用意。文从义对吃食讲究也有要求,许兰秋给出的选择当中确有他比较喜欢吃的和不那么喜欢吃的,但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对吃食也还没讲究到非吃或非不吃哪一样不可。最重要的是今天是原要给许兰秋过生日的,自然是要她高兴就好,于是便估摸着许兰秋的喜好随意作了选择。
许兰秋一番琢磨后,只点了个四菜一汤:东坡肉,香酥鸡,糖醋鱼,小青菜,甜汤。将菜谱交给服务生的时候,想着文从义居然选择的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无论果真是趣味相投还是出于绅士的相让,都能叫她暗自欣喜许久了。
文从义见许兰秋一面喝着汤,一面还兀自抿着嘴含笑的模样,忍不住道:“怎么,汤真的这么甜?”
“什么?”许兰秋这才发现自己喜形太过露于色,只怕被文从义看穿,但今天或许真的高兴,也不避忌什么了,只是含笑点头,又见文从义舀了几勺后便不再喝了,问道:“大哥,你怎么不再喝了?”
文从义:“我不太喜欢喝甜汤。”
许兰秋有些惶恐道:“早知道刚才应该叫咸汤的,或者要不要再叫一份。”
文从义:“不用,我只是不太喜欢而已,并不是完全不喝。”许兰秋不再强求,文从义并没有一定要规避或讨厌的,喜欢吃的就多吃点,不喜欢吃的就少吃点,这一点倒和许兰秋自己有些像。许兰秋一面喝着甜汤,心中也有一丝甜蜜沁入心底。
“其实我也是不怎么挑食的。当初在武汉只是。”
文从义笑道:“我知道,不过怎么说今天是你生日,自然以你为主,我又不是非什么东西不吃的。”
许兰秋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笑容却更是难掩了,连带嘴角都翘了起来,微微抖动不止。若是以前,她必定还是要想着,自己的样子被文从义看到了不好意思,今天却不觉窘了,只是要她大笑欢畅固然也不能,只是任由自己的欣喜之态尽流人前。心里只想着,文从义有时候既有姐夫般温柔绅士,也有廖语声的清爽利落,只是做事比之二人更出人意表,也因此多给人意外惊喜。
这顿饭大概是许兰秋吃的最开心的了,由始至终都是含笑抿食,她本是吃饭不重食味更看心情的,今天心情确实太过好了,连带只知道好吃却都记不清各自的滋味,口中心田唯剩甜这一味了。
文从义也发现了,只是一面吃一面偶尔看看许兰秋轻笑。二人显然都不是浪费食物的人,只风卷残云般将桌面上的菜吃了个底朝天。
文从义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擦手,看着许兰秋一笑道:“吃好了。”
许兰秋点了点头。
文从义:“休息一下,准备出发吧。”
“去哪?”许兰秋这才想起文从义说过下午还有安排。
“采购。”文从义让许兰秋在南京路的四大百货公司任意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亦不用管价钱高低。
许兰秋:“你陪我去么?”
文从义:“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陪你去作参考,要是觉得不方便我给你压力了,就自己去挑,若是想找帮你拿东西的,我可以叫文风跟着你,若是两个人还不够拿,你就只管挑,挑好后,让百货公司把货物送到文公馆。”
许兰秋只听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是舍得花钱:“真的,什么都可以。”
“当然。”文从义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许兰秋道:“你担心我付不起帐么。”
许兰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不是。”
文从义一笑坐回身道:“你就是把楼下永安的所有家当都搬回家了,我也照付不误。当然,你要是想着把永安,先施,新新,大新,全都搬回家,那我,还真倒是有破产的危险。”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戏谑的意味,忙道:“不用不用。”心中只怦怦跳,文从义显然是认真的。
“我能先想想么?”
文从义笑道:“当然。”
自从四大公司重新开张后,许兰秋就不止一次进去闲逛过,深知里面货品的无奇不有,琳琅满目,就是随意在南京路走走,透过玻璃橱窗也能随处可见各色诱人的时装和高跟鞋,更别说那些灿如繁星的化妆品,多如牛毛的日用品,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了。想到真的可以一个下午想要什么拿什么,自是激动欢喜不已,确实要好好想想买些什么好。
“我想下去选了。”
文从义听许兰秋似乎是请示的意思,只觉好笑:“你早就可以下去随便选了呀。”
许兰秋轻笑一声,起身离开了座位,没走多远便跑也似的奔出了屋顶花园。身后的文从义远远看着许兰秋这一副迫不及待欢欣鼓舞的样子,直摇头轻笑:难怪说,博取女子芳心最好的方法就是金钱物质的攻势,只要你舍得为一个女子花钱而且毫不心疼,她必定是能有一番感动的。
待许兰秋走后,文从义又要了一杯咖啡,一面喝着咖啡一面闲坐,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笑意的皱纹渐渐舒展,随即连表情也变得肃穆,进而眉头也有隐隐的锁痕,虽然很快随着回头的一番极目远眺消散,但嘴角的笑容也不复存在了。
过了许久,头顶被阳伞遮挡的太阳渐渐偏斜,橘黄的柔光只慢慢映照到了文从义浅灰色的风衣上,更顺着肩头臂膀的衣角边缘照射到文从义的手臂上,左腕上的手表被太阳激发得银光四溢,文从义被一束并不强烈的秋日阳光晃了晃眼睛,顺带着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