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孝义堂目前的处境,想必您也是清楚的。”文从义的语气明显比许兰秋在的时候要坚定得多,语速也提快了一倍都不止。许兰秋在的时候,尽是一副轻松惬意得有些慵懒。许兰秋一走,他便恢复了惯有的坚毅肯定,近似还有些不留痕迹的咄咄逼人。
“我听到过一些,老爷子也跟我提起过,说是你已经在着手进行孝义堂解散的事情了?”韩伯也被文从义带得语气正式了不少。
文从义点头道:“对,我正式动手之前征询过老爷子的意见。”
韩伯也点了点头:“不知道可遇到什么阻力没有?”
文从义看着韩伯一笑着不答,稍微轻松了下,反问道:“韩伯您看目前剑拔弩张的局面,能不遇到阻力吗?”
韩伯看着文从义似乎在猜测着文从义的真实用意:“哦,多半是范慕烛和陶故知两个老家伙不痛快答应吧?”
“不止他们两个,韩伯久居澳门,不知可有听闻青花帮?”
韩伯点头道:“知道,日本人走后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上海,据说刚来的时候还和你们闹得很僵?一副摆开阵势大干一场的架势。”
“没错,前年刚开始的一场恶斗,上海滩的所有帮派都卷进去了,孝义堂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韩伯还在继续猜测着文从义的目的,他绝对不会兴起来跟自己无端端分析这些的:“那他们对孝义堂解散有什么动作么?”
“他们暂时没什么动作,但也恰恰说明他们是最为关注的,所谓按兵不动,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寻找到可以一击致命的时机。还有一点,韩伯知道也知道莲帮潘月林的事情。”
“老潘?自然知道,投靠日本人,失了气节,当年据说被自己的保镖给结果了!”韩伯叹了口气,说到后来还看了看文从义:“这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那也没什么。”
韩伯与潘月林相交数十年,虽然对他后来的行为所不齿,却依旧为他的下场唏嘘不已。文从义透过韩伯就能体会到其他与莲帮相关人的感受了。
“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如今他当年的亲信也都一个个猫回了上海,当中有个叫李子五的,韩伯想必也是认识的。”
韩伯很是肯定:“认识,他当年还常来文公馆,是潘月林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文从义一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也是近期才知道,他一回上海就在背后策划暗害孝义堂的事情,想替潘月林报仇,还跟青花帮的龚又屏勾搭上了。如今正好赶上了,避无可避,所以这也是个棘手麻烦。”
“他要向孝义堂报仇?”韩伯一及问出随即便明了:“这么说麻烦还真不止一件两件了。”
文从义叹了口气:“是啊!本来一个李子五也没什么好顾及,但又多了个青花帮,他们真要存心找不痛快,你也奈何不得!这些事放在以前也就罢了,可现在孝义堂既然决心退出江湖,便不能再轻易争斗,否则万一染红了手,再想洗可就难了,那又不知道等到多少年后!偏偏龚又屏和李子五又都是亡命之徒。”
韩伯看着文从义,还是猜不透他的真实用意:“不知道四少爷这次要我回来可是为了孝义堂的事情么?”
文从义坦然看向韩伯,点了点头却并不急着说出用意:“韩伯,其实孝义堂目前的困境还不止帮派内部的这些事情。”
韩伯其实早就对上海的局势有所了解,先前不过再次确定而已,听文从义如是说,很是领会的意味:“四少爷是指当局想要取缔帮派的风声。”
“不是风声,是已经露出端倪了,范慕烛和陶故知都有被当局借口抓捕的手下,范慕烛剩余的六大金刚都已经进去两个了。他们从二十年以前的把柄开始找起,一直找到日本人走之前,找到一个抓一个。”
“哦!”韩伯缓缓点了点头,心想着那自己回来不是往刀口上撞么!二十年前自己帮助过刺杀老蒋的革命党,当年老蒋还在上海帮派中混的时候,自己还找过他的不痛快。这两件大事加起来,足够自己死好几回的。当初日本人在的时候,老蒋自顾不暇,又想着利用这些人一番,只有不作计较。如今既得出空闲,又不需要你为他卖命了,便腾出手开始收拾他们这些人了。四少爷既清楚所有的过往,又对目前的局势了如指掌,这个时候叫自己回来是什么意思呢?
文从义看出韩伯心中的担忧,却不点破,语气变得有些沉重:“韩伯可还记得当初我刚接手孝义堂的时候,韩伯对我说的一番话?”
韩伯自然记得,却不知文从义为何又突然提起这个,却听文从义接着道:“韩伯当日对我说,如今的上海滩不是二十年前的上海滩,帮派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帮派了。往后走,帮派很难再有光明的发展前景,所以孝义堂交给你,并不指望你如何发扬光大,只要能完整保住眼前的一切就已经很对得住大家了。”
“当年韩伯的一席话我是字字记到了脑髓里的!”文从义说着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知道韩伯是要我守江山,不要我打江山,因为代价太大,且难有结果。”
“如今过去十四年了,我算是守住孝义堂这份江山了,这些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甚至还有所扩大,虽然也是无心为之。”文从义说着还笑了下。
“也算没有辱没了韩伯对我的期望。”韩伯也郑重点了点头。
“只是或许韩伯并不知道,也没想到,我当时之所以那般深刻记住了韩伯的话,不是有韩伯要我守江山的期许,而是另外一句话。”韩伯早就猜到,果然文从义紧着就道:“就是那句帮派往后走很难有光明发展前景的话,因为我自己的心底一直都是这么看的。”
“所以,”文从义的语气又开始肯定坚硬起来:“我从接手的一开始就只为了解散孝义堂来的,说来好笑,我不是什么守江山,而是冲着毁江山来的!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处心积虑也好,迫不得已也罢,其实都是为着这个目的来的。”
“韩伯,我是不是叫你失望了?”文从义并没有完全收起笑容,但神情却是无比严肃的。
韩伯也是严肃认真的神情回道:“不,四少爷所作的也是我心底真正希望的。我自己早就厌烦打打杀杀的日子了,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我早就******过够了!也不希望看到你们步我们的后尘走这条老道,包括老爷子也是这样的想法。”韩伯说着还朝桌面上点了点手。
“只是我们早已经深陷其中,太深太久!底下不是生根就是已经烂掉了。硬生生要拔扯出来,不是死翘翘至少也是个残废,甚至还难落个全尸。”
“所以,到死到了,也就只能让他长在那了,挪不了,挪不了了!”韩伯说的有些无奈,还有几分悲凉。
文从义心底生出恻隐之心,却不能就此同情:“我就知道韩伯是明白人,也是一直赞成我这一想法和做法的。”
韩伯却缓缓摇了摇头,看着文从义的神情有些恍惚,其实文从义并不知道,看明白他的这一想法的并不是韩伯而是文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