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江心和万骆凤走后,许兰秋一直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冯江心向她告辞的时候,她倒很是热心。
“小弟妹,以后没事也到我天门舵走走,小弟妹长得这般美,我那婆姨们见了肯定也喜欢。”
“就是就是,多来我们那坐坐。”
“一定,一定!冯舵把头,二当家,常来文公馆啊!”
但二人一出文公馆,她便又恢复沉默。
文从义也一直坐在沙发上凝神思考,眼睛瞟到许兰秋沉寂的样子,笑道:“怎么了,兰儿?看来你和他们也是不打不相识阿,他们走了,你就这般失落了!”
许兰秋转过目光定定看着文从义,无不担心的说道:“大哥,你们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是不是?”
文从义还是笑容依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冯江心是我们的朋友,天门舵和孝义堂的关系也是朋友多过敌人,我们之间不会绕弯说假话的。”
许兰秋见文从义端起了一杯茶放在嘴边,也不着急说话,只等文从义喝了一口茶,才又道:“大哥连天门舵的人都打招呼了,解散孝义堂的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了,是不是?”
文从义放下茶杯,点头道:“当然,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见许兰秋和适才热络的样子判若两人,往沙发后一靠,微偏着头看着许兰秋,含笑不解道:“我说你对着冯江心都笑得那般灿烂,怎么对着我就摆出这么一副苦瓜脸呢?”
许兰秋别过头不看文从义,定定道:“我对他们好,只是想他们在大哥遇到麻烦的时候能真心帮大哥而已。”
文从义眉眼间的淡淡笑容缓缓舒展,又渐渐凝成了庄重,他知道许兰秋说的是心里话,若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不太愿意和这些人搭上话的,更别说热情寒暄了。
文从义挪了挪身体挨着许兰秋坐下,伸手揽着许兰秋笑道:“我的兰儿为了我可受委屈了!”
许兰秋也不看文从义,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大哥,我不会委屈的,冯江心和万骆凤都是襟怀坦荡,真性情的真汉子,和他们交朋友谈不上委屈。我不是当年遇事就局促慌乱的小丫头了。”
“只是,你们说的那个李子五真的会对大哥不利吗?”
文从义就知道许兰秋又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了,只将许兰秋揽得更紧了:“他只是个小角色,掀不起浪涛的。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嗯?”
许兰秋却不接受文从义的安慰,她知道,若真是如此,冯江心不会特地拿出来说,文从义临了更不会还特地要冯江心关照。他自己已是上海滩帮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有他关照外来抢滩人的份,哪有还叫外来人关照自己的道理!可见,事情的确已有些复杂微妙了,超出了他原先的预计和掌控,他才不得不借助多方势力,为自己寻找可能的帮手。
文从义已不似从前那般什么事情都不愿跟自己说,事无不可对己言!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瞒着自己。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不愿自己担心,但她却不喜欢他这样。
“大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又能怎么样呢?”许兰秋转过脸认真看着文从义,带着些恳求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哥,我是你的妻子,有权利知道一切的,不是吗?”
文从义心底阵阵微颤,他知道自己已经招架不住许兰秋连番的温柔追问了。他怕自己因为太过感动而招认一切,他不愿瞒骗许兰秋任何事情,但他还不想告诉许兰秋这些。
“兰儿,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你可有些疑神疑鬼了。”
许兰秋不理会文从义的故作轻松,也不再追问:“好,就相信大哥的话,他算不上什么人物,不去理会他。那么大哥解散孝义堂的计划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能告诉我吗?”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清澈的双眼,微微一怔,这丫头都知道采用迂回战术了,但他的意外只是肉眼看不到的瞬间,脸上很快便堆满了笑容:“紧密锣鼓,按部就班,已经在开始分派各自的去处了。你知道我都为此准备谋划了十多年,早就将所有问题都考虑到了,不会有差池的。”
文从义已经说得很具体了,没有丝毫的废话托辞,许兰秋却并不能满意:“那么这期间有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许兰秋轻轻按住文从义正要开口的嘴唇,示意等自己说完再答的意思。
“比如说有没有不愿意大哥解散孝义堂的兄弟呢?毕竟许多人都跟惯了大哥,突然就这么一拍而散,多少会有些想法的吧。”
“外面的那些人又怎么看?其他帮派我不管,就说云社的范慕烛和三合会的陶故知吧,他们又是什么反应?”
“莲帮衰败后,孝义堂,云社和三合会,已是上海滩鼎足而立的三大帮派,相互照应,互为牵制,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大哥突然要退出了,他们难道就没有想法吗?”
“枪打出头鸟,满上海滩的帮派已经被逼得不敢随意走动。大哥这个时候退出他们的阵营,他们会以为大哥和政府是一气的,这样会不会转而对付大哥呢?”
“还有,”文从义已经有些忍不住了,许兰秋却还有没说完的:“那个龚又屏,我早就听文风和范荣跟我说过,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而且野心很大,来上海就是想要吃掉上海滩各帮派的架势。他现在又跟那个莲帮的李子五串通一气,难道不会趁机为难大哥么?”
“这个文风和范荣怎么什么都乱说!”文从义得知一切居然是这两个人透露给许兰秋,忍不住就想发火,但看着许兰秋更加肯定的神情,只好忍住。
许兰秋的确更加肯定了,清澈的眼湖本就有了忧愁的涟漪,如今更是微波阵阵:“大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跟我说?”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几乎想要透过她装满心事的双眼看到她的心底,那里早就有了不一样的聚集。以前好糊弄不是她傻,只是她不了解状况,浑浑沌沌的,自然好打发。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她本来又是极其聪慧敏感的,你要如何能瞒得过她呢?
“兰儿,你一下子说这么多可能,我都没你想的周到,看来孝义堂的堂主早该让你当就好了。”
许兰秋确实不能被文从义一个玩笑就糊弄过去了:“大哥,不要再转移我的视线了。”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的样子,只好恢复认真:“兰儿,你说的这些担心的确,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也不至于就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这第一,堂中的弟兄,这一点我早就和你分析过了,对不对?这一点不存在任何问题。”
“范慕烛,陶故知,要说他们没一点想法,那肯定不可能。但他们其实也巴不得我退出呢,这样少了牵制,他们就可以正式交手了。也不用担心两败俱伤之际,我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了,对不对?”文从义说着还笑了笑。
“至于说龚又屏,这个人的确不是善茬,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你别听范荣文风的,他们就知道唬你!其实龚又屏就是做事不遵章法,这点和大哥也有些像,是不是?但底线还是有的,不会作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他拉拢莲帮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扩充势力而已,毕竟他是外来汉,莲帮纵然没有以前的气候,毕竟也是地头上的势力,自然比没有根基的青花帮更能打开局面,所以说白了,就是个利益的相互利用。”
文从义尽可能想尽一切办法说的许兰秋放心,所以不敢说得太没事人,更不敢说得许兰秋更加担心,许兰秋却很快就找到破绽:“大哥说青花帮和莲帮相互利用。”
文从义一听许兰秋刻意将相互二字着重而读,就知道自己又落下把柄,果然许兰秋稍加停顿紧接着就道:“青花帮已经利用莲帮在上海站稳了脚跟,那么莲帮又指望从青花帮那里得到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个依靠吗?这样的依靠他们可有可无!”
许兰秋摇了摇头,双手握着文从义的肩头,认真道:“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莲帮的人就是冲着孝义堂才投靠青花帮的?他们是不是早就有预谋的,对不对?那个李子五,他说要报仇,是不是也早就有打算的,他投靠龚又屏就是为了找机会对付大哥的,是不是?大哥?”
许兰秋的眼睛里已经不是单单的忧愁了,那里已经布满恐惧不安,看她那样子,似乎下一刻就有人将自己带走,甚至将枪指在自己脑袋上一样。文从义其实也有同感,但不能遵从心中的感觉认同许兰秋,那样,许兰秋自此只怕就寝食难安了。
文从义将许兰秋轻轻拥在怀中,温和道:“兰儿,你怎么又这样了!这叫杞人忧天,你知道吗?”
许兰秋贴在文从义怀中只是摇头:“不,不是杞人忧天,大哥心里有数。大哥若不是真的陷入了困境,冯江心为什么要说雪中送炭呢?大哥若不是真的举步维艰,何必还要去叫冯江心关照,在这里你还需要他们关照吗?大哥对三哥说明明知道韩伯回来会有危险,却还是不得不叫他回来帮忙,若不是实在万不得已,这样的事情,大哥会做吗?”
许兰秋说到最后已经有轻轻啜泣的意味,连带紧贴自己的心也有了颤抖不安,文从义心疼不已,却无法安慰。许兰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什么都听在了心里,什么都知道了,如何安慰都没有用了。
“兰儿,现在不过遇到一些麻烦而已,大哥会解决的。你这样担心也是于事无补,只会伤神伤身,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要什么好处,大哥若是不好,我再好又有什么用?”
文从义心中一动:“可你这样担心,大哥怎么能好呢?大哥只会更加分心,更加难以处理好眼前的事情了。”
许兰秋不想文从义过多为自己操心,只好强自镇定,坐起身,语气平和道:“大哥,我没事,只是担心罢了,你不用为我分心。只是大哥有难事,都跟我说说吧。我不能帮大哥,听听也是好的。”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泪珠犹挂眼目的样子,缓缓笑道:“谁说你不能帮我了?你听你刚才都分析得那般透彻了,好多我都没想到的呢!你都强过文风和范荣了,可以做我的左臂右膀了。”
许兰秋听文从义如是说,忍不住笑了一声,睫毛抖动之际,滴下的却是先前停留的泪珠:“大哥就知道哄人开心,我有什么能耐,能盖过文风和范荣,还能做你的帮手!”
“怎么没有?文风和范荣就没有你分析得这般透彻,他们就知道瞎着急的嗷嗷叫,哪有你这样的清晰思路。”
许兰秋知道文从义不过又是故意讨好自己罢了,文风范荣的见识思路怎么可能在自己之下呢?但终究也不愿太过多流露不安,反叫文从义担心。
“好了,大哥如此夸奖我,我还能躺在大哥怀里装弱么。我不担心,大哥也不要我担心好不好?”
文从义很郑重很真诚点了一下头,许兰秋目不转睛看了一会文从义,一笑着便起身离开了。